“我想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哦?”陆子航目光一闪,“很难解决的问题么?我可是要报酬的哟。”
“很简单的问题,陈永福是你什么人?”
“陈永福?”陆子航皱着眉头,“是谁啊,我怎么知道?完全不认识。”
“是吗?我倒是认识,当年他就死在我家不远的小树林里,据说是被去野炊的人发现的,不然就算是臭了,估计也不会有人知道。”
陆子航虽然极力维持脸上的笑容,但是僵硬的让人害怕。
“那时候我就问我妈,那个不是经常在我们家大门口溜达的叔叔吗,你知道吗,我那时候长到五六岁,第一次看见我妈哭——”
陆子航打断他继续说下去,“你跟我说干什么?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没兴趣知道。”
“可是他最后留了些东西,一直放在我妈那儿,前几天整理我妈的遗物我才看到的,说是留给他儿子的。”
“你怎么知道的?”话已至此,继续躲闪也没什么意思,陆子航已经敛去了神色。
“这些天我窝在家里,也不怕你笑话,一直都是醉生梦死,什么正事没办,倒是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其中就包括陈永福。其实不是很清晰记得他的样子,但是他的眼睛让我莫名的熟悉,总觉得是个非常熟悉的人。到了昨天,我才想起来那个人就是你。”
“你就这么肯定我和那个人一个是父子关系?”
“不,我也不确定,但是刚才我已经验证了。”林杨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根链子,“你爸就是担心我妈会找不到你,所以特意留了这个,说是以后遇到和这跟链子能对上的人,那就一定是你。”
陆子航接过链子,脸上多了几分苦笑,“我妈当年一直说这个链子找不到了,原来是被我爸拿走了。”
“那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你爸和我妈?”
“我不知道你对他们的关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是这里我要为我妈澄清一点,她一直深爱着我爸。而你爸,一直深爱着你妈。”
陆子航没有说话,目光里却隐隐都是嘲讽的意味。
“你不要不相信,这是我妈告诉我的。当年你爸你妈两小无猜的时候,偏偏遇上知识青年下放,你爸就跟着你爷爷到了我外公下放所在的村子,当时也带着我妈。由于种种原因,很多人都以为你爸和我妈有什么。可是她们两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后来知青返乡了,你爷爷用了些手段,害死了我外公,也让我妈被迫嫁给了我爸。起初我妈险些自杀,到后来慢慢想通了,也喜欢上了我爸才消停了。虽知道你爸却一直念着这事儿,心里愧疚,再加上我妈和我爸一直在农村,生活很艰苦,所以已经返城的你爸才会经常来看我爸妈。”
“你妈妈当时非常不理解,也经常冲你爸发脾气,你爸后来就干脆搬到了我们村。其实那时候,你爸已经身患绝症了。”
“不管你信不信,这些话是我妈告诉我的,我具体知道的也不太详细,毕竟是我妈的伤疤,很多东西她都是含混的带过。”
“这个是你爸留给你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
陆子航有些茫然的接过一个箱子,林汤臣已经站起身来,“别的我没什么可说的,我看一起吃饭就免了,以后我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不要再见了吧。”
直到林汤臣合上门,整个空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回过神来。
他应该怎么说自己现在的感受呢,恐怕就如同当年的爸爸。只是爸爸一直在为家里人赎罪,他却已经来不及为自己赎罪。
那个原本就应该自己对不起的人,他却生生恨了二十几年。
今后恐怕就像是林汤臣说的,再不能见,在不能回到从前。什么仇人兄弟,都一笔划过,烟消云散,今后他是他自己是自己,再也没有什么瓜葛。
林汤臣出了餐厅,倒是狠狠松了口气,以他对陆子航的了解,只要是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一定不会再对林氏出手,也就意味着他可以狠狠舒一口气了。
只是失去了一个兄弟还是让他唏嘘不已,相交二十多年,他以为自己最起码了解他。可是到了最后才发现,这人一直是自己身边的不定时炸弹,随时想要毁了他的一切。
没走几步,就接到安青的电话,她声音急切,叫他马上回公司一趟。
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脸上带上惯常的笑容,朝公司走去。
他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一派萧索的景象,可是一路上井然有序的工作状态,以及进了公司就不停收到的打招呼,让他想不透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打招呼这事儿要是放在公司以前的时候,那是正常的,可是经历了这件事之后,他完全不觉得大家还有这么心情。
安青等到办公室的门口,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神秘福星在里面哦,你猜猜看,她是谁?”
看着安青的模样,林汤臣也松了口气,他双手揉着下巴,做思考状,“让我想想,难不成是我某个红颜知己?”
安青翻了个白眼,不过随即神秘的点了点头,“确实是位红颜知己哦。”
林汤臣推开门,一个人临窗而立。
她穿着白色的套裙,合身的套裙将好身材展现的一览无余,饶是半年未见,饶是那人已经消瘦了太多,他还是一眼就将她认出。
他很想问,你怎么回来,我的公司难道是你在背后帮忙,你怎么会懂得公司股市一类的东西?
可是到最后,他只是微微一笑,“安安,好久不见。”
顾无安转过身来,虽然消瘦,脸色却红润,“汤臣,好久不见。”
“行了,你两别站着了,赶紧坐下来。安安你也是,不是让你好好坐着休息的嘛。”
“管家婆。”顾无安嘟囔了一声。
安青却听得一清二楚,“你说什么?是不是最近离开我太久了,皮痒痒了?”
“不敢不敢。”顾无安一边躲闪着,一片对着林汤臣,“汤臣你也不好好管管你家安青,净知道欺负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受的了她。”
林汤臣不予置评,只是低下头,摇了摇,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而被一直关注着他的安青看在眼里,那道嘴角的弧度像是笑到了她心里,一片冰寒。
这时候林汤臣又突然抬起头,“你不要瞎说,我家安青可是很温柔的,而且上得厅堂下的厨房,还办的公司,这样有能力的女人可不少了。”
安青被他说得一愣,腰已经被那人揽住,他微微一使力,她就落进了他怀里。
方才的冰寒一散而尽,只余下胸口贴着他的胸膛,异常温暖。
“秀恩爱什么的真是讨厌死了。”顾无安佯装生气。
“怎么,你家顾倾安没回国?”
一提起顾倾安,顾无安脸色瞬间明亮起来,“这家伙啊,我说要回来看看你们,他硬是说我说怎么就好,可是就是不愿意陪我一起回来。”
安青和林汤臣对视一眼,自然明白她说的看看,不会单单是看看的意思。也就是说,顾倾安对国内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只是没有插手。
“小林子,也算是你运气好,姐姐我可是有名的股市天才,这才让你沾了把光。”
“你竟然有这么强大的技能,隐藏到了今天?!”
“哪有,我那时候才念初中,由于几次手笔太大,被人盯上了。顾倾安才说为了我的安全起见,再不让我碰股市的东西。”
安青深深的郁闷了一把,人比人,果然是要气死人的。
“那现在还不是一样,要是他们查到了你怎么办?”
“已经无所谓啦。”
“怎么会无所谓,这么说一来你还是会有危险,这可怎么办。”
顾无安没有再说话,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休息好的她有些疲倦,而安青见她不愿多谈,只好安排她在休息室睡下。
林汤臣注意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顾无安这几天一定都没有休息好,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好的脸色?
他问安青拿了卸妆油,在顾无安红润的脸上擦了擦,果然红润退去,内里是一片惨白。
而顾无安对林汤臣所有的动作一无所知,潜意识了她已经彻底放松了,无牵无挂真好。
“怎么会这样?”安青也吓了一跳,她推了推顾无安,“安安你醒醒,你告诉我们你现在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什么反应,要不是看到起伏的胸膛,她都要以为她已经——
“不太对劲,马上送她去医院。”说着林汤臣已经抱起她,“安青你先去车库里开车出来,我来带她下去。”
顾无安手无力的垂在一旁,小臂左右摇摆,呼吸轻微的几乎听不到。
只有抱着她,林汤臣在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这个女人有多瘦,她身上细瘦的骨头膈的他手臂生疼。
顾无安再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她醒来的时候床边围了一圈人,出了一只在的林汤臣和安青外。顾倾安,竟然也在。满满当当的三个人,把床围了个严实。
确认她真的醒了,顾倾安才对着呼叫器喊道,“医生快来啊,她醒了,她醒了。”
顾无安想要把氧气罩取下来,总觉得带着拿个东西闷闷的,眼睛的看不出清楚东西了。
“安安,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她摇摇头,“倾安,我没有不舒服,只是你离我太远,我有些看不清你。”
顾倾安顿时脸色惨白一片,眼睛里都是绝望。
“谁叫你都没有休息好,你看眼睛近视了吧,没关系,等咱们病好了,就去做个手术,修护一下就是了。”
安青深深看了顾无安一眼,然后拉着林汤臣离开,一时间满满的病房就剩下她和顾倾安两个人。
“不行啊,别人都说那个手术对老了以后会有影响的,我可不想老了变成瞎子。”
“没事啊,就算你真的看不见了,我也会当你的眼睛。”
“那你不要老好不好,你可是比我大了那么多,你不老才能永远当我眼睛啊。”
“好,我不老,那安安能不能答应只要我不老一天,你就不能嫌弃我,不能抛弃我。”
“傻瓜。”顾无安轻轻一笑,眼睛眯了眯,近在咫尺的脸,她都无法完全看得清楚。
第二天她就被顾倾安紧急带回了美国。
安青挽着林汤臣的手,是笑着看她离开的。可是在她背过身去的那一刻,她就抱着林汤臣哭了。怕被顾无安听到,她只能憋着声音,却哭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林汤臣却一直盯着顾无安离开的方向,眼底的悲哀深不见底。
不同的方式,两个人都是最深切的悲伤。
就在昨天两人都知道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顾无安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当医生说出那句准备后事的时候,顾倾安那样的一个人都瘫坐到了地上。
安青本想跟着顾无安一块去美国,她这一句,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顾无安坚定的阻止了她。
她不知道顾无安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她只是一味在笑,然后安慰她别担心,她会好好的,到最后安青都要以为生病的是她自己了。
回到美国之后,顾无安没有再去学校上课,因为以她目前的视力,就算是坐在第一排,恐怕也看不清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什么。
她也没去医院,只是每天窝在房间里画设计稿。
突然有一天,她向顾倾安建议,请一个女人代孕,为顾倾安生个孩子。
起初顾倾安是不答应的,取卵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有一定伤害的,他担心顾无安目前的身体无法承受。
可是在顾无安的执拗下,他只能妥协。
受精卵被植入孕母体内的时候,稳定了之后,顾倾安带着她来看顾无安。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已经生育过连个小孩,眉目和善。顾无安看了非常满意,她不停用已经有些无力的手去抚摸女人的腹部,那里藏着一个她和顾倾安的孩子。
顾无安的喜悦顾倾安看在眼里,她就像是得知了自己怀孕一样高兴。
女人怀孕一个月的时候,顾无安已经完全不能进食。
她已经意识不清了,就连顾倾安也经常认不出来。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像是恢复了一些神智,一大早就醒了,然后看见顾倾安一下就认了出来,她捂着肚子,脸上带着委屈,“倾安,你虐待我,不给我饭吃,我好饿啊。”
有多久没听到她这样口齿清晰的说话了,顾倾安险些喜极而泣,“饿啦,我马上去给你端碗粥来——”
他转手就要走,却被她拖住了手,“倾安你头发怎么都白了,你变老了我可是会嫌弃你的。”
“你看得清我?”又是一个惊喜。
“就算我看不清你,你也不能老!”顾无安说的义正言辞,霸道无比。
“好好,是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突然,她话锋一转,“可是尽管知道你会老,我还是那么喜欢你。倾安,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么?”
“什么时候?”
“那时候给你接回家,我就觉得啊,你真的长得好好看啊。”她眯着眼,像是想到了极好玩儿的事,“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去相亲,我装成了你女儿去破坏,可是很久才出现?你不知道,那时我躲在餐厅的角上,看着你对那个不认识的女人说话,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妒忌,同时我也察觉到你作为一个男人沉稳绅士的一面。那时候我就想啊,你这样的人,只能是我的。”
顾倾安哑然,“那会儿你还在念小学吧十一岁还是十二岁?”
“你笑话我!”
“没有——”
“就有,那我问问你,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顾倾安见一时走不了,干脆坐在床上,抱着顾无安,“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或许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和李晓相似的脸庞让我心里一颤。但是我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门,我已经认了你做女儿,又怎么可以对你有那种感情——可是,那天我一枪打出去的之前就想,要是你死了也好,我就不会这么痛苦。”
腰上的肉一紧,其实没有多痛,顾倾安还是装模作样的龇牙咧嘴。
“可是子弹射出去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这世界上要是没有了你,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得知子弹射偏了之后,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还好你没事。”
“怎么会没事。”顾无安伸手触碰自己胸口的那粒朱砂,“你的一枪,毁了的所有理智神经。那时候我的疯和之前是不一样的,我是真的疯了——”
“对不起,对不起——”
“倾安,我常常会想,我之于你是什么样的存在,李晓的替身,还是你某种疯狂?”
“都不是。安安,你只是你。我承认之前被你吸引是因为李晓。可是到后来我越来越发现,你出了长相,其实没有任何地方和李晓相似。我爱的人就是你,只是我太过懦弱,不敢越过雷池。”
“选了我你会后悔吗?”
“我问你,选了我,你后悔吗?”
顾无安亲了亲他的嘴角,“不,我从来不后悔,我难过的是不能陪你到老,我们相爱的时间太短,我还没来得及为你洗手作羹汤,还没来得及为你生儿育女,我甚至来不及嫁给你。”
顾倾安抱紧了怀中的人,声音已经哽咽的发不出声来。
“倾安,我知道,倘若我不在了,你一定不会再有其他人,所以我很放心的把孩子交给你。你要给她喂奶收拾尿布,等大了些要教她读书写字,再大些要教他人情世故。等他结婚了,你要给她带孩子,然后教我们的孙子读书写字,看我们的孙子结婚生子,若是这一切你做不到,就不要来见我。”
强忍着的泪终于滴滴滑落。
顾无安半睁着眼,“倾安,你答应我,答应我——”
“嗯,我答应——”
怀中的人一软,脸上带着笑,仿佛只是甜蜜的睡去。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然后看着我们的孙子长大,也结婚生子,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你要慢点走,等着我。”
顾无安的葬礼是在国内举行的,她是被火化了带回国的,连同那个怀着她孩子的女人,一同被带回了国。
若不是因为顾无安的病,原本顾倾安的工作重心也在国内。
她的葬礼上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人林汤臣和安青认识,前不久才查出来他和顾氏之前的员工出走,以及后来的林氏顾氏危机都有关联。
而让所有人惊讶的是,他竟然是顾倾安的同学。
当然,他还有一个身份,李晓的爱慕者。
当年李晓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竟然有些人呢的可以歪曲,他就恨上了顾倾安,认为他毁了李晓之后又毁了她女儿,无可饶恕。
顾倾安听到之后也只是苦笑一声,说到底他一点儿没错,自己确实是同时毁了两个女人,这世上出了他妈妈最爱他的两个女人,几乎可以说都是被他害死的。
可是当那人看到顾无安墓碑上的,吾妻顾无安的时候,终于默然了。伤害又怎么样,人家甘之如饴。
“你难道是晓晓说的那个夜里经常跟着她一起回家的男生?”
“是啊,我其实也就是比你晚了一步,你们在一起之前,我正打算向他说明我的心意,可是你抢先一步说了,我就彻底失去了资格。”
“你那时候表白了多好。”
“你说什么?”
“没有。我这边对你做过的事情都有证据——”
“你交上去吧,如今李晓不在了,顾无安也不在了,我也无事可做。这个世界太喧闹,我想或许在监狱里,我会想清楚什么。”
“无论如何,谢谢你那么爱着晓晓。”
葬礼结束,所有人都回归了各自的地方,偌大的宅子就只剩下顾倾安和李奶奶。
老人已经步态龙钟,经历了女儿的死亡,再是外孙女的去世,她已经脆弱不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