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雨,倾盆而下。好像老天要把郁积已久的愤怒通通倾倒一空一样。我没有伞,就这样走进雨里,硕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很疼,一下子全身被浇得湿透。
雨水进到眼睛里,顺着脸庞往下淌。我睁不开眼,看不清脚下的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撞到街上的路人。
“长没长眼睛啊,怎么走路的啊……”中年男人被我撞了,抓住我没好气地骂。
“对不起对不起……”李响撑着伞追出来,连忙跟人家道歉。中年男人嘴里碎碎地骂着走远。
李响过来扶我,替我撑伞。我挥手把伞甩到一边,我要淋雨。有一种破坏的欲望,在我心里膨胀,就要爆炸。我要找一个出口,好让所有的痛苦在这样的滂沱大雨里决堤。
“你别管我,我不要住院,我恨医院,你知不知道……”我朝着他大吼。雨水打在脸上,痛如刀割。
“莫言,你别这样……”他扔下伞扶住我的肩膀,雨水顺着他额上的发尖往下掉,他沉着一张脸。
“放开我!”我挣扎,眼泪涌出来,和雨水混在一起往下淌。李响的手臂铁圈一样紧紧箍住我,挣脱不开。
“莫言,你冷静一点!”李响抱住我,声音响在我的头顶,“有什么不痛快你就喊出来,哭出来,不要折腾自己。”
我停下挣扎,浑身被抽掉力气,整个人倒在李响怀里,世界坍塌了一般。我被自己逼疯了,忍了太久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我就在李响的怀里旁若无人地放声大哭。
李响将我打横抱起,我已经哭得神志不清,他把我放到后车座,拿毛巾给我擦身上的雨水。我们都湿透了。他把毛巾塞给我,然后发动车子。
回到家,李响放热水给我洗澡。我把自己泡在浴缸里,眼泪静静地流下来。一个多月了,第一次流泪。前面那段时间,痛苦被压抑,流不出眼泪。眼睛像两口干涸的枯井,没有液体。
喝了李响熬的姜汤,还是发烧。来势汹汹,仿佛要将整个人烧掉。我很清楚,这是身体对于痛苦的一种释放。
李响把医生叫到家里来给我打点滴,照顾我。花一个早上熬粥给我,喂我喝下去。他用上了全部的温柔和耐心,像对待一件珍宝。
我感觉到他的心意,不同于起初的简单试图占有。而是付出真心。他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心疼。
我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一会儿醒着,一会儿睡着,睡着了就做梦,不停地做梦,梦到小时候,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两条铺向远方的铁轨,我一个人溜到那里去玩。
轨道旁边有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碎石子,用来运送木头和煤块的火车停在一边。附近居住的人把洗干净的床单铺在石头上面晾晒,偶尔有麻雀踮着脚轻盈地走过。铁轨边有大簇大簇的长颈雏菊,开着黄色的绚丽小花。
我蹲在轨道旁,丢着石子,然后听见母亲叫我。言言,言言,一声又一声,我抬起头,但是看不见她。突然她又出现在轨道的另一边,在轨道上轻盈地走来,穿着她最爱的白色连衣裙,笑着朝我招手。
火车从后面疾驰而来,她不闪躲,我惊恐地站起身,看见火车从她身上压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