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姨去世一个星期以后,江和回来。那天是除夕,一年就要过去。
我外出买东西回来,看到巷子口一个男人蹲在台阶上抽烟。我从他身边经过,走进弄堂里,却听见背后响起一声轻快的口哨。
我熟悉那口哨的声音,紧张地转过头,看到了江和。他已经是一个大男人,长得更加高大。身高应该有1米85,浑身散发出一股成熟男人的不羁。我几乎是在一下秒就朝他奔过去,他敞开双臂将我抱起。
是我熟悉的味道,我从不能忘记。“江和,你终于回来了。”我说。
“我等你很久。”他放开我,捧住我的脸。“让我好好看你,我们有多久没见了?考上大学了没有?”
“考上了。G大。”
江和露出笑容,但是他看上去很疲惫。下巴上有青色的胡渣,好几天没睡的样子。
“我前不久才回广州,看到你的信赶火车回来。母亲她,现在怎么样?”
我默不作声。
他的手缓缓从我的脸上滑下来,眼神黯淡下来,表情渐渐僵住。
我带江和去看兰姨。
“将她与江叔葬在一起,我想这是她愿意的。”我说。
江和始终沉默。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独自站在母亲的墓前,背影萧索单薄。墓碑上面刻着的铭文泛着苔绿阴青,苍遒寂静。一切言语都是枉然,自古有言,厚养薄葬,要在亲人生前懂得对其付出原谅与珍爱。如此到了末路,才能阙如了当,于心无悔。
他回来,但是太迟。这辈子再没有机会原谅母亲,亦永远得不到她的原谅。这世界太过安静,苍穹上黑色的游云,如同一片片聚萍般的卑微命运,昭示着死亡的永恒救赎。他终究是原谅了母亲,然而因了这原谅的迟,此生便无法原谅自己。
他再坚持不住,跪倒在母亲墓前,失声痛哭。
我紧紧抱住他的头贴着我的胸口,他在我的怀里剧烈颤抖。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无助。
“一切都过去了,我带你回家,江和。一切都过去了。”我轻而怜惜地抚摩他的背,将脸贴在他的头发上。
又有雪花飘落下来,一片又一片。
一年就快结束。
大年夜,鞭炮的声音此起彼伏。食物的香味弥漫街道,带来最原始的安慰。喜庆的灯笼被高高挂上,带着对新一年的美好憧憬。这样的热闹,容易让人相信生活很有希望。
江和睡在阁楼里,我们挤在小小的床上,因为寒冷紧紧拥抱。黑暗里,我摸到他的泪。
“抱紧我,莫言。”他轻声说。
我把他的头挪过来,亲吻他。他的嘴唇干燥,轻微颤抖。我闭上眼睛细致地抚摸他,重复确定这个男人的英俊线条。自1岁那年走进我心里,从此便无可救药。我如此卑微地爱着,爱得没有希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