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离开,也不知道离开后能不能平安离开龙炎,回到承夏国,但解决了引火的问题,山洞里的日子倒也颇过得去。
二人吃过晚饭,坐在洞口沐着星光月色聊了会儿天,夜风凉起来时回到山洞相拥入眠。如此过了两天,夏云岚对夜凝尘彻底放下心来。
但事实证明,夏云岚的心放得早了一些。事实也证明,夜凝尘曾经对夏云岚说过的那句“男人的话你也相信”,其实包括了他自己。
这天早晨睁开眼睛,夏云岚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的种种缠绵情形,只觉脸颊滚烫、全身火热,好像一只被丢进炉子里炙烤的红薯。
夜凝尘已经不在身边,阵阵烤鱼的香从洞外飘进来,馋得她几乎流口水。
若她此刻出去,定然能吃到外焦里嫩、新鲜无比、烤得恰到好处的烤鱼,但她有些不大好意思见他,再加上浑身酸软、四肢无力,索性拿斗蓬罩住脸,免得自己再被烤鱼诱惑。
“云岚——”鱼似乎烤熟了,夜凝尘在洞外唤她。
夏云岚没有吭声。
夜凝尘的脚步进了山洞,烤鱼的香味随着夜凝尘的脚步越发浓烈起来。
夏云岚的心跳得有些快,悄悄翻了个身,背对着走进来的夜凝尘。
“云岚……”夜凝尘拉开了夏云岚头上的斗蓬,带着一丝笑意柔声唤道。
夏云岚扯不过斗蓬,斜了夜凝尘一眼,与夜凝尘目光相触的刹那,急忙趴下身子,将脸埋在草席上。
“这鱼凉了就不好吃了。”夜凝尘一手拿着烤鱼,一手把夏云岚从草席上捞起来,不等她重新躺下去,热腾腾、香气四溢的烤鱼已送到了她的鼻子底下。
夏云岚终于没能忍住诱惑,抓过烤鱼大吃大嚼起来。
“昨夜辛苦了你,吃过饭你可要再休息一会儿?”夜凝尘缓缓问道。
“我……”夏云岚脸上好不容易略略消去的红晕又腾地弥漫了双颊。
昨夜她倒也说不上辛苦,只是害怕得要命,不过后来便不大害怕了。再后来……再后来似乎还有些享受……
但她当然不能说自己不辛苦,也不能承认自己辛苦,该怎么回答他呢?
夏云岚想了片刻之后,立即发现这个问题其实是根本不需要回答的。
在洞口透进来的幽幽的光线里,夜凝尘万年深潭似的眸子含着不可捉摸的笑。他问这句话,分明就是在有意调戏她!
那个木讷又古板的师父,居然会调、戏、她!
可向来伶牙俐齿的她,此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调戏。
于是她装作没听到般,一心一意对付起了手里的烤鱼。
一整条半尺多长的烤鱼,被她吃了个干干净净,吃完之后,她才想起来问:“你……你吃了吗?”
“今晨捉了两条。”夜凝尘说着,拿帕子将她油腻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又帮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道:“你可要再吃一些?”
“不……不了……”夏云岚拉过斗蓬,遮住了自己的脸,也遮住了夜凝尘看她的目光。
夜凝尘淡淡一笑,收拾起鱼骨鱼刺转身向外走去。
听到出去的脚步声,夏云岚拿开脸上斗蓬,映着洞口柔和而明亮的晨光,但见夜凝尘高大瘦削的身影再不似繇山上的孤竹,反倒像极了一座巍峨挺拔的山峰。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脸颊依然烫得厉害,微微勾起的唇角却掩不住一丝幸福的笑意。
自他们成亲以来,一种隐约的担忧便一直纠缠着她。她以为她是害怕和他行“夫妻之礼”,这一刻才突然明白,其实她一直担心的是自己不能和他行“夫妻之礼”。
往事的阴影挥之不去,每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衣带,她便浑身颤抖、僵硬。她怕终有一天,他会等不到她从阴影里走出来而离开她。
她甚至曾有过一刹那自私的希望,希望两个人永远留在这里,直到白发苍苍……
昨夜里,半梦半醒之际,他翻来覆去,抱怨两人衣服上的鱼腥味熏得他睡不着觉。
这段时间天天吃鱼,两人身上委实都沾了些鱼腥味,连夜凝尘身上好闻的竹叶味也被鱼腥味覆盖了。
他们来时带的衣服、行李,除了重要的带在身上之外,其余的都在打斗中落在了密林之中。
她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说:“明晨起来洗洗便是,难不成要半夜起来洗衣服?”
他说:“此处虽然没有外人,白天光着身子洗衣服到底不大好,不如现在洗了,挂在洞口晾干明日好穿。”
她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便任着他脱了自己的衣服拿去洗。
两人衣服除去之后,他又说外面风大,要待风小一些再去洗。
她自然也随他。
然而,一个不穿衣服的男子和一个不穿衣服的女子半夜在一起,不发生点儿什么似乎都说不过去。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儿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炙热融化了她,他的温存治愈了她,往事如烟散去,人生幸福可期,纵然无法完全释怀,却可以试着去忘记。
毕竟,生死一线之际,她想着的从来不是大仇未报,而是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太少太少……
衣服未经洗涤,穿在身上依然有股子不大好闻的鱼腥味,她模模糊糊地想:不知他今夜还会不会去洗……
洞外再次飘来烤鱼的香,夏云岚从草席上坐起身,慢慢走到洞口,望着洞外的天光云影发了会儿呆,又望着夜凝尘的背景发了会儿呆,只觉天地静好,人间如梦,生命里好像再没有什么值得遗憾。
血月门与承夏国的战争与她何关?民不聊生、血流成河、谁输谁赢又与她何关?她从来不是个忧国忧民的人,这会儿陷于情势,更不会为这些事自寻烦恼。
然而,夜凝尘每日里拔草翻草、编织草甸,勤恳用心,显见得是急盼着离开这里。
他与林苍鸿不同,林苍鸿视心上人为生命唯一的意义,她却永远不大可能成为他的全部。
即便拥有她的爱,他还是放不下江湖与江山。
倘若在十四五岁、对爱情充满懵懂无知幻想的少女时代,她大概会爱上林苍鸿那样的男子。
但历经世事的沧桑之后,她明白了一件事:任何人都不要指望成为别人生命的全部意义。
就像他,也不可能成为她生命的全部意义。
她有她的骄傲和尊严,也有她的固执和执念,有些东西,永远都不可能为他而改变。
但是,这样的爱情,不才是正常的爱情吗?
一切都刚刚好。
天蓝得刚刚好,云白得刚刚好,草绿得刚刚好,风也吹得刚刚好。
她爱他,也爱得刚刚好。
“云岚——”夜凝尘貌似在全神贯注地烤着鱼,却不知怎地已经发现了站在洞口的夏云岚,头也不回地道:“休息好了么?要不要再吃一些?”
夏云岚没有回答,只慢慢走到夜凝尘身后,蹲下身子从背后抱住了夜凝尘的腰。
夜凝尘回头看了一眼双睫微垂、脸泛霞色的夏云岚,轻勾唇角柔声笑道:“还在害羞吗?”
夏云岚避开了夜凝尘的目光,将发烫的脸埋在夜凝尘背上,半晌,方低声道:“师父……”
她和他已经结为夫妻,此处又无外人,本来,她应该唤他的名字,但一开口,还是习惯性地叫出了以前的称呼。
“嗯?”夜凝尘也无意纠正,继续扭过头去烤着鱼,口气里满是宠溺地道:“云岚,你想说什么?”
夏云岚沉默了一会儿,松开夜凝尘的腰,坐在夜凝尘身边道:“我有几句话,其实在咱们成亲之前就该说清楚,可是……”
“可是什么?”见夏云岚说了两句又停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夜凝尘疑惑地道:“你向来是个爽快人,有话直说便是,何以这般吞吞吐吐?”
夏云岚的确一向是个爽快人,可这几句话,倘若成亲之前说倒也罢了,如今说来,倒好似古代的小女子与男子在一起之后,对男子说“你要对我负责”一样。
她夏云岚自然不需要任何人对她负责,只是夜凝尘听了会不会误会?
这段时间,两人生死茫茫,前路未卜,她的心一则陷在感情里,一则想着如何离开死亡沼泽的事,对两人的未来倒是少了一番考虑。
如今,草甸已经编织得差不多,有两张已经被鱼油浸过两次,只待再多准备几张被鱼油浸透晾干的草甸,便可以试着离开死亡沼泽。
出了沼泽,除了感情之外,两人必然要面对很多东西。
在世俗之间,从来不是只有感情就够了。
“师父……”夏云岚犹豫了许久,还是慢慢开口道:“你是繇山掌门,我不望你将咱们成亲之事昭告天下。但是……能否给我一个期限?你何时辞去掌门之职……咱们一起离开繇山……”
在这师徒之恋被视为乱伦败德的苍云大陆,她固然无惧于世上各色人等的闲言碎语,却也懒得做出一副抗争的姿态。
爱情,是她自己的事,要避免别人置喙的最好办法,除了杀掉那些人,就是远离那些人的视线。
她早已不想再杀人,那么,不如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像一对寻常的夫妻一样,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