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霜华剑震退蛊人的间隙，夜凝尘再次温柔地低声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你。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总不会将你一人留下。”

“师父……”夏云岚眸子里含着泪意道：“我失信了，我骗了你……我说的全都是假的……”

“我知道。”夜凝尘柔声笑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两句诗，写的真好。云岚，此生此世，不知可能与你日日相约黄昏后……”

“师父——”夏云岚伸出手，用尽所有力气抱住了夜凝尘。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但得有人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生命中好像再没有什么值得遗憾。

但如此幸福的时刻，谁又能甘心就此死去？

原本无力的身体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量，夏云岚取出了光能微机，攥在手中对夜凝尘悄声道：“师父，蛊人不过是些傀儡罢了，没有了林昆的操纵，与行尸走肉无异。你找一个月光明亮的地方，我用激光照上林昆的眼睛，你乘机破网而出。”

夜凝尘点了点头，与蛊人周旋间有意无意地向树影稀薄处挪去。

夏云岚的脑子仍然有些昏沉，意识分散零乱，远远不如平日。但此时，一种强烈的、求生的渴望令她不顾一切地将所有意识集中于光能微机。

终于，在一个月光漏下来的地方，一道细细的激光准确无误地照上了林昆的左眼。

“啊——”

寂静的夜色里蓦然响起一声惨叫，芦笛掉在地上，林昆捂着眼睛倒了下去。

没有了芦笛声，蛊人和血蚕的进攻果然缓慢下来。

然而，夜凝尘刚刚带着夏云岚跃出丈余高的深坑，林昆突然摸索着抓起芦笛，从地上一跃而起，睁着一只黑洞洞的眼睛将芦笛放在口边继续吹奏起来。

趁着蛊人尚未来得及进攻的刹那，霜华剑带着强烈的剑气在银网上连划数下，结实的银网再次被划开一个小小的缺口。

不料，无数黑色的箭矢猝然从银网破开的地方射过来，暴风骤雨般射向夜凝尘怀里的夏云岚。

四个蛊人虽未扑到，十数只血蚕却沿着坑壁悄无声息地爬近了两人身边。夜凝尘不得不旋身躲开，一个逃走的机会转瞬即逝。瞎了一只眼睛的林昆忍着剧疼，报复般将芦笛吹得更加急促、尖锐、刺耳。

为了避免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一排风鸾族人挡在了林昆面前。破开的银网很快被修复，师徒二人想要再次得到一个离开的机会，几乎是难比登天。

“师父……”本来便头脑昏沉、意识涣散的夏云岚，在倾尽所有力气使用过光能微机后，脑子变得更加混沌不堪。她垂下了睫毛，无力地道：“咱们……能不能不要一起死在这里……”

“云岚……”夜凝尘低沉的声音柔和地道：“听说奈何桥上孤冷寂寞，咱们两个在一处，总会快活得多，有意思得多……你说是不是？”

“……”夏云岚说不出话来。

蛊人的进攻越发疯狂，夏云岚抱着夜凝尘的手突然触摸到一团湿漉漉的东西，不用看，她也知道那是师父身上流下来的血。

她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前世里，她辣手无情，亡命人间。她以为，悲和喜都是一个人的事。可此时这一下心痛，却让她知道，世间还有一种感情叫做休戚与共。

她从来无惧于死亡，可是她多么希望，她爱的人能够活下去，最好永远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或者，哪怕他活得并不快乐，甚至一辈子活在对她哀伤的思念里，也至少活下去。

活下去，用他的眼睛代她看这世间的风景，用他的心代她感受这世间的悲喜忧乐。

放开了她，她相信以他的实力，很快就能逃离这结实的大网和风鸾族人的追踪。何况，风鸾族人要的原本就是她的性命，只要将她留下，他们便不会再花力气对付他。

可是，她又无比清楚，她说服不了他。

换做是她，难道就会将他留下？

当然不会。

既然如此，与其为他心痛，倒不如享受与他一起走向死亡的幸福。

是的，有他陪伴的死亡，亦是一种幸福。

夜凝尘的血激起了血蚕的兴奋，十数只血蚕如防不胜防的暗器般，时而并头齐扑，时而分散进击，速度快如飞蝗。

夏云岚明显感觉到，师父的招式身法虽然看起来依旧镇定从容，力道却比方才弱了一些。

今时，今日，在这陌生的龙炎国西南，她和师父真的在劫难逃吗？

有师父在身边，生或死都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她不喜欢放过仇人。

手里虚握着光能微机，夏云岚深深吸了口气，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道：“师父……你说奈何桥上孤冷寂寞，那么，就让这些丧心病狂的风鸾族人随咱们一同去热闹热闹可好？”

“云岚，你想做什么？”夜凝尘揽在她身上的手微微一顿。

“我有没有告诉过师父——”夏云岚努力擎起光能微机，目光扫视了一下银网外的风鸾族人，浅笑道：“这个东西爆炸后，可以毁灭方圆二里内所有的东西……”

“可是，云岚……”夜凝尘似乎有些犹豫，然不等他说出什么来，一个虚弱而焦灼的女子声音忽然道：“林昆……你在做什么？！”

除了林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但见蓝田玉扶着瑶月慢慢走了过来。

蓝田玉眼神复杂、面带愧疚地望了夜凝尘和夏云岚一眼。瑶月脸如死灰，含愤带怒地瞪着手执芦笛的林昆。

林昆侧转了身子，既没有说话，芦笛声也未曾稍停。

族长走到瑶月面前，对瑶月微微见了个礼，道：“圣女休要责怪圣侍。因圣女性命事关全族，鬼师不惜违反禁忌为圣女借命延命。只是数月以来，那男子怀中抱着的女子是唯一与圣女命相相合之人，若放她离去，则圣女必将性命不保。”

“我死便死了，又何必连累他人？”瑶月低头看了看银网内卢小福的尸体，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悲悯道：“那人是夏姑娘的朋友……我本答允了要放过她这朋友……”

“圣女——”跟着族长走过来的宝叔打断了瑶月的话，神情冷漠地道：“请你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咱们风鸾族的圣女，你要知道，你的性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强大的西琼族一直对咱们虎视眈眈，一旦圣女过世，没有新的圣女及时继位，用不了多久，西琼族必将对咱们发动进攻。而只要留下这名女子，就可以保得圣女与风鸾族阖族平安。所以，请圣女收起妇人之仁，回房歇息为是。”

“生死有命……”瑶月抓着蓝田玉的手臂喘了口气，抬起眼睛道：“违反禁忌强自借命必将招致天罚，将来别说阖族平安，天不降灾已是大幸。你们快放他们走——”

“若有天罚，皆由属下一人来承担，圣女不必忧心。”芦笛声停顿了一下，林昆的声音低哑而决绝地道。

“不，我不许你伤害他！”在蓝田玉的搀扶下，瑶月挣扎着走到林昆面前，伸手便欲夺取林昆手中芦笛。

林昆退开数步，迅速扭转了身子。

“你的眼睛怎么了？”似乎直到此时，瑶月方才发现林昆受伤的眼睛，不由定在原地颤声问道。

林昆不答，背对着瑶月，芦笛声愈发高亢嘹亮。

“告诉我——是谁弄瞎了你的眼睛？”瑶月晃了晃身子，脸上掠过一抹心痛的表情，不顾一切地抓住了林昆的手臂问。

蓝田玉瞥了一眼银网下与四名蛊人缠斗的夜凝尘，低低叹了口气道：“姐姐何必明知故问……”

瑶月呆了呆，俄而低声道：“你疼不疼……为什么要与他为敌？你该知道，我既不希望他受伤，也不希望你受伤……”

“圣女，属下的眼睛不重要……”林昆转过了身子，用一只眼睛看着瑶月道：“重要的是圣女活着。风鸾族不能没有圣女，属下也不能……不能没有圣女。”

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林昆再不言语，侧过身去专心吹起了芦笛。

瑶月的目光在夜凝尘与林昆之间逡巡片刻，忽然推开蓝田玉的搀扶，两手做出手印状，口中发出一连串唱歌似的咒语声。

随着那咒语声响起，疯狂的蛊人和血蚕放缓了速度，似乎在芦笛声和咒语声的抗击中摇摆不定。

“来人，将圣女扶回房间休息——”一旁观望的族长强势地下达了命令，两名强壮的风鸾族人立即走到瑶月面前，一左一右抓住了瑶月的手臂。

可惜已经晚了，在此刹那之间，霜华剑刺目的寒芒划破银网，夜凝尘早已抱着夏云岚飞身跃上树头。

夏云岚心头一喜，收起光能微机，扭头向下望去，但见瑶月眼望着自己和师父的方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圣女——”

“圣女……”

“瑶月姐姐——”

“……”

人群瞬息之间将瑶月重重包围，担忧、焦虑的呼唤声穿透夜色，在广袤的天空下显得悲怆而无措。

夜凝尘足步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抱紧夏云岚向远方掠去。

无数箭矢如蝗似雨般射向夜凝尘后心，却哪里碰得到夜凝尘半寸衣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