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夏云岚认错,夜凝尘也不多作计较,缓和了声音带着几分劝导地道:“云岚,这里是苍云大陆,不是你从前所在的时空。在苍云大陆,一个男子三妻四妾不过是寻常之事。本座希望,你能以苍云大陆的眼光去看待……”
“师父!”夏云岚眉梢一蹙,昂头打断了夜凝尘的话道:“寻常之事难道就是正确之事吗?不公平的规则执行得久了就可以算作公平吗?女子与男子一样生而为人,一样会哭会笑会难过……为什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被要求必须从一而终?”
说到这里,夏云岚有些激动地加重了语气道:“那不过是规则的制定者为了自己的利益对异己者所作的压迫罢了!他们不但压迫,而且用尽各种卑鄙的手段愚弄,想要让被压迫者成为任其操纵的傀儡。然而弟子说过,只要压迫不曾停止,反抗就不会停息。一旦一个女子从愚弄中清醒,就决不会再认可这种无理的规则。”
“师父——”夏云岚喘了口气道:“如果一个人看见过光明,你又怎能让她安然于黑暗?如果一个人已经清醒,你又怎能要求她继续入睡?弟子来自另一个时空,弟子感受过自由和平等,你又怎能要求弟子屈从于这苍云大陆的不公不正不平不义?”
“云岚……”看到夏云岚激动的样子,夜凝尘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叹息道:“你此生已注定留在这苍云大陆,用另一个时空的规则去看待苍云大陆的一切,无非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如果举世皆醉,那唯一一个清醒的人一定是痛苦的……本座不希望你活得纠结痛苦。”
“师父放心,弟子不会活得太过纠结痛苦。”感受到夜凝尘话里的关切,夏云岚平静了一下心绪,朝夜凝尘微微抬了抬嘴角道:“苍云大陆还有师父这般深情专一的男子,弟子就不会对苍云大陆绝望。如果有一天师父也三妻四妾了,弟子会想法子离开这苍云大陆,再不回这倒霉悲催的地方。”
“离开苍云大陆?”夜凝尘讶然道:“你要如何离开苍云大陆?”
夏云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弟子已经发现繇山灵玉的踪迹,虽然暂时还无法拿到,但等师父娶三妻四妾的时候,弟子一定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弄过来。”
夜凝尘没有说话,握着马缰的手紧了一紧,似乎在忧心忡忡地考虑着什么。
夏云岚知道师父为人一向高冷严肃,以为是自己的玩笑引得师父心情不悦,忙正了脸色道:“对不起,弟子不该拿师父开玩笑。师父人品高洁,爱上一个人自会全心以待,又岂会像世间普通男子一般,做出那等无情无义之事?是弟子失言了。”
“三妻四妾……便是无情无义么?”夜凝尘仿佛没有听到夏云岚的道歉,兀自沉吟道:“若然有一个男子,迫于无奈娶了几房夫人,却独对你情深意挚,一生不渝……那又怎能算得无情无义?”
“呵呵……”夏云岚扬起头无情地嘲讽道:“世间最叫人恶心的便是这等男子,做了无情无义之事,却还要争个情深义重的名。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这样的男子,甚至比起那等日日流连于风月场所的男子还不如。那样的男子至少不会让女子心存幻想,这样的男子却最易伤透女人心。若是叫我遇上这样的男子,一定叫他后悔招惹了我……”
“世间哪有那等绝对之事!你又何必如此言语刻薄?”夜凝尘的声音里明显透出一丝不悦与冷淡,说完这句话,立即加快马速向前驰去。
“师父,等等我——”夏云岚怔了一下,拍着飞霞的屁股向前追去。
她觉得师父有些怪怪的,想了一会儿,很快明白过来。
甘婆婆说过,师父出身于富贵之家。想必是师父的父亲娶了许多妻妾,但对师父的母亲也还过得去。师父心里一直对父亲崇敬有加,却被自己一句“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玷污了父亲的高大形象,是以生了自己的气。
“师父……”气喘吁吁地追上夜凝尘后,夏云岚擦了擦飞霞马毛上的汗,歉然地道:“弟子说话的确过份了些,以后再不敢了。师父若是生气,对弟子要打要骂都使得,可千万别气坏了自己。”
“本座没有生气!”夜凝尘嘴里说着没生气,声音却冷若冰霜地道:“有些事情你还不懂,等你有一天懂了,也许会改变自己的看法。”
“师父说得是,是弟子不懂事……”夏云岚觉得,为了洛芷雪和风钰晗两个人的破事,弄得自己和师父不愉快,实在是傻透了。
师父从小接受苍云大陆的教育长大,眼睛里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书本上读到的无不是些愚弄人的理论,自己怎么可能凭借三言两语就改变师父信仰已久的东西?
反正师父不会干出那种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龌龊事,言语上让着他一些又何妨?
听得夏云岚道歉,虽道得哄小孩似的极不真诚,夜凝尘的声音还是温和了一些,道:“人生幸与不幸,有时只在一念之间。倘若你能够放下执念,放宽心怀,温和处事,将来总会幸福。”
夏云岚眨了眨眼睛,笑问道:“师父说的幸福是什么样的幸福?如果是弟子想要的幸福,必用不着弟子委屈自己。如果是世人眼中的幸福,弟子只怕未必稀罕。”
夜凝尘顿了一下,道:“天色不早,咱们快些赶路吧。”
“嗯……”夏云岚也不愿就这个话题再和夜凝尘讨论下去。
师父在她心中一向倍受尊敬,可师父对于洛芷雪、风钰晗之事所持的观点她却实在不敢苟同。她可以原谅师父眼光和思想的局限,但绝不会因为对师父的尊敬而改变自己的观念。
师徒二人到达天武城时,天色已近黄昏时分。
再次回到这熟悉的城市,夏云岚心里颇有些百感交集。
望了眼西南角祁王府的方向,那里,有令她牵肠挂肚的人,也有令她恨之入骨的人。她的心时而柔软如绵,时而冷硬如冰。在爱和恨之间,她不知道是爱更多一点儿,还是恨更强烈一些。
若是大半年前,对萧玄胤刻骨铭心的恨几乎可以让她忽略世上的一切。但她已经“杀死”过萧玄胤一次,与甘婆婆和师父相识后,又度过了一段少有的快乐时光,是以报仇的热望远没有当初来得强烈。
她忽然想到,师父劝她放下执念、放宽心怀、温和处事这些话,是否并非针对洛芷雪和风钰晗,而是针对她和萧玄胤呢?
如果她如愿以偿报了仇,却与师父心生芥蒂反目成仇,她能够接受吗?她又能够真正快乐吗?
这个问题她其实已经纠结了很久——从知道师父和萧玄胤是朋友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纠结。只不过,远在繇山时,这问题并没有那么迫在眉睫,所以她可以尽日借着练功逃避。
此刻,在这天武城的街道上,她甚至随时有可能与萧玄胤迎面相遇。若是见到那个害得她生不如死的男人,她能够忍得住不对他动手吗?她能够看着他继续逍遥快活地做他的祁王殿下、甚至做将来的承夏国皇帝吗?
不,她不是那么大方的人!
哪怕杀了萧玄胤,师父此生再不理她,她还是要那么做。
幸福使人懦弱,懦弱使人失去尊严。如果幸福要以尊严为代价,那她宁可不要这幸福。
何况,这幸福尚且那么不能确定。
她深谙人性,却无从揣测师父的心。师父的心有时候似乎近在咫尺,有时候又远在天边。
为了抓住那颗心,她已经学会了温柔、学会了乖巧、学会了道歉、学会了退让……可到了今天,她仍然不知道在那颗心里,自己究竟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看着师父被黑色斗蓬遮掩的背影,她突然有了些淡淡的倦意。
无忧客栈。
在富庶繁华、商业发达的天武城里,无忧客栈算不上太好,但也绝对算不上太差。
令夏云岚满意的是,这里的位置相对偏僻,没有寻常客栈里人来人往的、黏乎乎的气息,环境和房间看起来皆十分干净整齐。
在客栈安顿好行李马匹之后,夜凝尘告诉夏云岚,他要出去一趟,可能很晚才会回来。
夏云岚道:“师父是要去祁王府么?”
夜凝尘点了点头,似乎不愿在夏云岚面前提起那个名字,以免引起她的不快。
夏云岚收拾起心里的沉重,忽然走到夜凝尘面前深深施了一礼,郑重地道:“师父,弟子有件事,请你无论如何要答应。”
她与萧玄胤早已恩断义绝,此来天武城,也不过为取萧玄胤性命而已。倘若师父真的去向萧玄胤要什么休书,她的自尊岂不又要被萧玄胤践踏一次?
然而,她还没有提出不许师父为自己要休书的要求,夜凝尘却仿佛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般,态度强硬地道:“所有的事交给本座处理即可,你不必多想,亦无需多言。”
夏云岚眼神一黯,昂头倔强地道:“可这是弟子的事,弟子有权自己做主……”
“这也是繇山的事!你若还当自己是繇山弟子,便不要干涉本座行事。”第一次,夜凝尘对夏云岚摆出了繇山掌门的架子。
夏云岚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满眼委屈地望着夜凝尘。
往常,每当她露出这样的神态,夜凝尘的语气总会缓和许多。这次,夜凝尘却不再看她,转身径直向门外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