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居然有人施粥?
夏云岚心头一喜,转身向声音传来处跑去。
她发现,与她同时跑起来的,还有许多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男男女女。
原本冷冷清清的街道,随着那阵锣响和那个高亢嘹亮的声音,突然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在长街的中段,古朴肃穆的府衙前,有一片开阔的广场。几队军士抬着几口巨大的粥桶,从府衙两旁侧门里鱼贯而出,于临街的地方一字排开。另有一名官长模样的人在指挥。除此之外,还有几队军士在维持秩序。
饥饿的人群如狼似虎般扑向粥桶,被维持秩序的军士挡在粥桶三尺之外,后面的人依然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指挥的官长大声叫道:“排队——安静安静——人人都有……不要挤……否则谁都领不到……”
夏云岚身边挤挤扛扛的人群中,传来一个嘀嘀咕咕的声音:“谁不知道,排在前面的有可能领到第二份……”
嘀咕的人不一会儿就挤到了队伍前面,夏云岚却被挤得越来越靠后。很多的女人和孩子像她一样,被挤到队伍后面,眼巴巴地望着前面越排越长的队伍。
以夏云岚现在的功夫,倒不是挤不过那些男人,只是看那些男人几近疯狂的架势,她觉得他们一定是饿到了极致。她自己只是稍微有些饥饿罢了,不妨让别人先吃。
领粥的队伍终于在军士的维护下渐渐安静下来,领到粥的人蹲在一旁,捧着手里的粥碗,仿佛捧着的是一把黄金宝石。
他们贪婪而兴奋地望着碗里的粥,嘴里大口吞着口水。他们的胃早已饥肠辘辘,不大的一碗粥,似乎一口就可以吞下。
可他们知道,这一口吞下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填进他们的肚子了。
这一刻,他们既想多享受一会儿拥有食物的兴奋,又控制不住身体对食物的强烈渴望。
终于,他们仰起头,“呼噜呼噜”几口吞下了碗里的粥。
喝完粥的人,表情瞬间起了惊人的变化。喝完粥之前,他们幸福得好像是在天堂。面对着空空的粥碗和远远没有饱的胃,他们悲伤得好像回到了地狱。
夏云岚冷眼看着那些人表情的变化,胃止不住有些轻轻的抽搐。
她自己也曾无数次深尝过饥饿的滋味,她明白那些人的希翼、纠结和痛苦。她当然没有伟大到想要代那些人去承受,只是,她并不喜欢看到这样的人间惨象,一点儿也不喜欢。
前面喝完了粥的人,有的耐不住饥饿,想要偷偷摸摸夹到队伍中间或站到队伍后面重新领一碗粥,有的成功钻了空子,有的被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地推了出去。还有的,则被维持秩序的军士发现,强拽着揪到了一旁。
长蛇般的队伍渐渐缩短,轮到夏云岚的时候,这一排的粥桶里刚好没有了粥。
发粥的军士面无表情地道:“没有了,到别的队伍后面排着——”
夏云岚心里失望了一下,在这失望的瞬间,排在她后面的人已“呼啦”一声散去,眨眼间融入到别的队伍之后。
她一个人愣在原地,朝空空的粥桶看了看,又朝施粥的军士看了看。
施粥的军士道:“看什么看?再看也不会生出粥来!还不麻利点儿到别的队伍后面排着,再晚别的桶里也赶不上了。”
夏云岚侧头看了看别的桶里的粥,明显都已所剩无几,便是现在过去排队,怕也赶不上了。
她走到广场一边儿,找了个地方坐下,风雪之中,怔怔地看着长蛇般的领粥队伍向前移动。
赶得上就吃,赶不上就等再晚一些找个地方去偷。她打定了主意,决不饿着自己。
当所有的粥桶全部盛空之后,仍然有五六十个妇人孩子没有领到粥。那些人有的固执地、眼巴巴地望着空了的粥桶,有的则蹲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叫道:“昨天前天都没有领到,今天又领不到……说什么人人都有,骗子!你们这些可恶的骗子!祁王殿下、夏将军——你们都是骗子……呜呜呜……”
“何人竟敢口出恶言!”负责指挥的官长大手一挥,立即有几名军士跑过来将两名哭叫的妇人按在地上。
只是,接下来该如何处罚,那官长却似乎犯了难。
稍一沉思间,那官长对身后一名军士低声吩咐了几句,受命的军士立即向广场后面的府衙跑去。
不一会儿,军士回来后,对官长耳语了几句。
官长摆了摆手,向没有领到粥的人群大声宣布道:“祁王殿下有令——每日一粥,务必使人人有份。今日增补一桶,尚未领粥者站好队伍,少安毋躁——”
此言一出,尚未领到粥的人群立即欢声雷动,不知是谁大声叫了一句:“祁王殿下千岁千千岁——”紧接着,无数领没领过粥的人都跟着大叫起来,一时里,偌大的广场上一片山崩地裂般的山呼海啸。
夏云岚轻蔑地昂了昂头,朝着广场后面的府衙看了一眼,站起身慢慢走到尚未领粥的队伍后。
若不是身无分文,肚中饥饿,她才不会吃他施的粥。
又一桶新粥被几个军士抬出来的时候,等粥的人眼睛里几乎要流出口水来,似乎恨不得将那粥桶和抬着粥桶的军士一起吃掉。
再一次轮到夏云岚的时候,盛粥的军士面无表情地问:“你的碗呢?”
夏云岚指了指粥桶旁边一个放碗的筐子道:“那里面的碗不可以用吗?”
“那里面的碗需要抵押,你有什么东西可以抵押?”军士公事公办地问道。
夏云岚可以理解,如果人人都用筐子里的碗,恐怕军中每天准备多少碗都不够用的。她想了想,正准备取下脖子里的光能微机暂时抵押出去,一个维持秩序回来的军士忽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她惊喜地叫道:“妹子——”
夏云岚诧异地打量了那军士一眼,恍惚觉得有点儿面熟,稍一沉吟间已然想起,原来是自己进城时把守城门的那名守卫。记得对面的守卫曾经叫过他一声“虎子”。
“虎子哥——”夏云岚他乡遇故知般故作惊喜地叫道:“怎么是你?”
那名叫虎子的军士这次倒没有再强调不许叫他哥,只是对盛粥的军士道:“这是我妹子,免了她的抵押吧。”
看在虎子的面子上,盛粥的军士没有再说什么,将最后一碗粥递给了夏云岚。
夏云岚接在手里,向旁边同情地看着她的虎子笑了笑,道:“多谢虎子哥。”
虎子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没有找到他吗?”
夏云岚摇了摇头,垂下眼睛道:“没有,也不知到哪里去找……”
“妹子,”虎子叹了口气,道:“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出来找人实在不容易。这城里也不好生存,你还是尽快回去吧。”
“不!”夏云岚抬起眼睛,固执地道:“我一定要找到他!爹娘都不在了,现在这世上我只有他一个亲人……”
“你与他失散多久了?”虎子问道:“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三个多月了。”夏云岚流利地答道:“他叫林枫,是个外地客商,长得十分清秀好看。”
“外地客商?”虎子怜悯地看了夏云岚一眼,道:“妹子,只怕你当他是亲人,他可未必当你是亲人……此地客商流动频繁,只怕你是再也找他不到了。”
夏云岚一手端着粥碗,一手揉了揉眼睛,一副要哭的样子。
此时,旁边的军士叫道:“虎子,收工了,快走——”
虎子答应一声,再次叹了口气,对夏云岚道:“妹子,你既叫我一声哥,便听哥一句话,早些回村里去吧。这里,你一个怀着身孕的姑娘是活不下去的。”
言罢,虎子转过身,便要去追赶前面的军士。刚走了几步,却又跑回来,忽然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黑不溜秋的馒头塞在夏云岚手里道:“妹子,这个给你……记住听哥的话,赶快回去……”
手里拿着黑黢黢的馒头,看着虎子的背影,夏云岚怔了一会儿。
立即有饥饿的妇人扯着孩子走过来道:“大妹子……你是不是不饿?”
夏云岚回过神来,看着妇人和孩子眼巴巴的目光,她将馒头往那孩子面前一递,道:“给你——”
孩子愣了一下,呆滞的眼中一亮,抢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大妹子,你的粥也给了我吧……”那妇人脸上现出贪婪的光,伸手向夏云岚手上粥碗抢来。
周围几个妇人见此情景,仿佛看到一块肥肉般,也涌了过来,一起向夏云岚手上粥碗夺去。
夏云岚赶忙侧身一躲,仰头几口喝完了碗里的粥,把粥碗放在收碗的军士面前,而后朝那几个妇人狠狠瞪了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满目疮痍的世界,满目疮痍的城市,饥饿的肚皮,贪婪的人性……如果黄泉之下真有地狱,是否便是这般模样?
这一夜,夏云岚找了个坍塌废弃、但尚可遮风蔽雪的房子,清理出几个孩子的尸体后,在里面勉强住了下来。
半夜里,忽听得嘹呖的军号声冲天而起,接着人声嘈杂,脚步声夹杂着人声大喊着:“不好了——敌军乘夜偷袭了——”
夏云岚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瞬间扯去了臃肿的边境女子衣服,利落地冲出房外,朝着奔跑惨叫的人群后望去。
但见茫茫风雪之中,一队蒙面黑衣人宛如天降魔兵,擎着明晃晃的刀器见人便砍。
呼号声连成一片,逃跑的人群跌跌撞撞,有的摔倒在地,立即被后面不顾一切汹涌而来的人群踩在地上。
此时,一队身着盔甲的承夏国军士忽然自路边巷子里插入,挡住了蒙面黑衣人势如破竹般的进攻。同时,另一队承夏国军士从蒙面黑衣人后方窜出,转眼间截断了蒙面黑衣人的退路。
“呵呵……宇文寿,祁王殿下早知你今夜必将带人偷袭,果然不出祁王殿下所料——”说话的将领骑在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上,右边胸部用白布带层层包扎着,似乎受了伤。但他身形威武,声音宏亮,说话间还是将偷袭的蒙面黑衣人骇得一怔。
夏云岚很快认出,这名威武的将领便是她这具身体原主的父亲——洪武大将军夏镇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