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宣旨的公公带着苍狼国使臣和端木宏博进入大殿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放亮,殿中烛火的光显得有些昏沉。
夏云岚捏了捏手中的光能微机,目光在公公后面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两个人身上一扫,已猜测出个子矮小的老人十有八九便是端木宏博。
长久专注于学问之人,一般都不会对周围的人和事过多在意。
当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两个人走进来时,高大的年轻人面带微笑,目梢余光若不经意间四面观望,仿佛在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而这,正是一名使者应该具备的素质。
个子矮小的老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盯着脚下正前方,仿佛世间一切都不与他相关一般。
果然,当二人走近龙椅、躬身行礼之时,证明夏云岚的猜测是对的。
高个子的年轻人言道:“苍狼国使臣公西荣爵参见承夏国皇帝陛下。”
矮个子的老人简单道:“苍狼国端木宏博参见陛下。”
“公西使者、端木先生快快请起——”皇帝伸出手虚扶了一下,面上笑得颇为热情,眸中却是一片冷光。
“多谢陛下。陛下觉得端木先生对两国边界的算法有什么问题吗?”苍狼国使臣公西荣爵似乎欺负皇帝病弱,一上来便直接发难道。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面上不动声色地笑道:“朕与诸臣对端木先生的算法暂无异议,只是朕的三弟妇祁王妃略通算学,对端木先生的算法甚感好奇,是以今日特随祁王进宫,请端木先生将国界算法演示于她,使她观摩学习,有所进益。”
公西荣爵和端木宏博随着皇帝的目光看向夏云岚,见不过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子,脸上不由皆浮现出不屑之色。
“祁王妃——”公西荣爵身材高大,说话时又昂首挺胸,目光自上而下俯视下来,虽满脸带笑,看起来仍是傲慢之极:“你们承夏国已有数位精研算学之士看过端木先生的算法,皆‘有所进益’,相信祁王妃看过之后,定然也会‘有所进益’。”
“呵呵,端木先生,请赐教——”夏云岚没有理会公西荣爵,只向身材矮小的端木宏博施礼笑道。
“端木先生,”公西荣爵被夏云岚自动忽略,心下显然极不舒服,转过头去含讥带讽地道:“既然祁王妃有意学习,咱们岂有不教之理?你不妨把两国边界的算法重新演示一遍给她看看。”
“好。”端木宏博简单地答了个字,俯身在地上铺展开一副七尺见方的地图,指着两国边界处道:“祁王妃请看,根据史书记载,苍云历609年,承夏国占地为方二百里,苍狼国为方一百九十里有六,以此计算……”
趁着端木宏博介绍的时间,夏云岚悄悄眯起双眼,用意识投注于手中的光能微机。
或许是殿中人多之故,意识难以集中,当光能微机好不容易缓缓开启后,端木宏博已经开始了苍狼国土地面积的演算。
夏云岚微微吐了口气,打断端木宏博的话,疲倦地笑道:“端木先生,适才我不曾听明白,麻烦你再重新讲一遍。”
殿中大哗。
萧玄胤锁紧了眉头,皇帝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豫王则简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公西荣爵高声笑道:“哈哈,祁王妃若是听都听不明白,端木先生就算再演算十遍又有什么用?”
看到对方嚣张的样子,夏云岚故意一本正经地道:“其实我不是不明白,只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但又不敢确定,是以请端木先生再讲一遍。怎么,你不肯让端木先生再算,是怕我听出什么来吗?”
听夏云岚如此一说,承夏国诸臣多面露喜色,公西荣爵却一下子灰了脸,不放心地看着端木宏博,好像在求证夏云岚的话是真是假。
端木宏博丝毫不见慌乱,神色间镇定自若地道:“如此,请祁王妃这次听仔细了——”
“端木先生请讲——”夏云岚笑意微微,却半点儿不敢掉以轻心,努力捕捉着端木宏博口中的数字,并拼命用意识将每一个数字输入光能微机。
讲到方才的地方,端木宏博停了下来,将眼角余光斜斜瞥了夏云岚一眼,傲慢地道:“祁王妃这回听清楚了么?”
或许是与光能微机接触时间过短,夏云岚还不能用意识将之操控自如,而今正当全神贯注之际被打断,原本便不太稳定的光能微机系统眨眼间成了一片空白。
“糟糕……”夏云岚心中低呼一声,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了出来。
此时若再说“没有听清”,端木宏博肯不肯再讲一遍不好说,只怕在豫王等人的撺掇下,皇帝一定会给她安个“有意戏弄使臣”的罪名。
届时失了承夏国的脸面不打紧,失了萧玄胤的脸面也不打紧,自己被丢进大狱受罪就糟了。
她一时有些后悔,不该为了急于拿回光能微机而答应萧玄胤如此棘手的事情。然而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
她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恢复了若无其事的镇定。
“呵呵……”面对正准备出言讽刺的公西荣爵和一脸傲色的端木宏博,夏云岚浅浅笑道:“听闻端木先生乃苍狼国算学奇才,今日一见,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说什么?”夏云岚的态度激怒了公西荣爵,公西荣爵怒气冲冲地道:“贵国多少精研算学之士皆在端木先生面前甘拜下风,你一个小女子怎敢如此口出狂言?”
“公西使者——”夏云岚尚未回话,大殿中一个威严的声音忽然先她说道:“夏云岚乃本王王妃,请注意你的言辞和态度!”
夏云岚侧头看了一眼说出这话的萧玄胤,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眉目间却自有一股摄人的威严与气势。
她的心不由微微动了一下,前世今生,好像第一次有个男人在别人的恶语相向中站在了她的面前。尽管她无所畏惧,但这种感觉仍然新鲜而特别。她不由朝他轻轻笑了一下。
隔着幂篱,萧玄胤自然看不到她的笑,即使看到,大概也不会在朝堂上对她有所回应。
公西荣爵原本只是气急攻心,才会无视夏云岚的身份,说出那样无礼的话。如今被萧玄胤一提醒,立即发现了自己的不成体统,赶忙换作一副笑脸道:“荣爵无意轻视祁王妃,只是端木先生一生浸淫算学,其在算学上的地位无人可及。祁王妃小小年纪,说出这等话来未免太过狂妄。”
夏云岚道:“公西使者岂不闻‘七十岁的孙儿,襁褓里的爷爷’,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岂能以年龄大小而论?再者,公西使者又岂不闻‘南辕北辙’四个字……”
“祁王妃究竟想说什么?”公西荣爵显得有些不耐烦。
夏云岚气定神闲地道:“我的意思是,端木先生虽半生浸淫算学,但无奈方向错了,以致空有理论服人,于具体解决问题的方法上却并无助益。”
“如此,老朽请教祁王妃高见——”端木宏博两眼乜斜地注视着夏云岚,仿佛懒得与她一般见识。
夏云岚淡淡笑道:“我说端木先生在两国边界的算法上完全一派胡言,端木先生想必不会服气。但我出道简单的算学题考考端木先生,端木先生便知道自己是何等名不副实了。”
“不必废话,敬请赐教。”端木宏博趾高气扬地道。
“好,端木先生请听题——”
夏云岚清了清嗓子,面对端木宏博以及竖起了耳朵的众人道:“一辆乘坐着九位客官的马车,从天武城北门出发,经过梨花巷时下去两位,经过拱辰街时下去一位,经过前门街时上来三位,下去四位,经过永新巷时上来五位,下去两位,经过琵琶巷时没人上也没人下,经过状元桥时上来两位,下去一位,经过朱雀街时上来四位,无人下去,经过千秋巷时下去六位,上来两位。请问——”
“上上下下,仍是九位而已。”不等夏云岚说完,端木宏博已经说出了答案。
公西荣爵嘲讽地笑道:“呵呵,这等加加减减的小儿题目,祁王妃也好在这朝堂之上提出来?呵呵……”
承夏国诸臣亦议论纷纷,中间听得有人小声道:“这种题,连我六岁的孙子都做得出,祁王妃居然拿来考问端木宏博,这不是败坏我承夏国的名声么?”
夏云岚在幂篱下狡黠地笑了笑,于众人的议论声中微微提高了声音道:“端木先生,我要问的是,这辆马车在路上总共停了多少次?”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里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端木宏博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夏云岚一只手背在身后,悄悄张开了拇指和食指,立即有承夏国的臣子争先恐后地道:“八次,马车在路上停了八次。”
公西荣爵的笑僵在脸上,像吞了个鸡蛋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般,渐渐憋得脸孔通红。
“呵呵,”皇帝此时舒展了眉头道:“的确是小儿题目,没想到端木先生竟会答错,实在大出朕之意料。”
听到皇帝的话,一些武将大声笑了起来,一帮文臣亦是满脸讥笑之色。
有人道:“哈哈,端木先生连这等题目都答不出来,却如何去计算两国边界?”
有人道:“就是啊,空有理论,无法学以致用,不过纸上谈兵而已……”
面对急速转变的局势,公西荣爵在脸红之后突然“哼”了一声道:“此题毫无难度可言,不过全在提问刁钻而已。不想堂堂承夏大国,竟会拿这等题目来为难使臣。荣爵不服!”
“错了就是错了,不服又能怎样?”豫王有些无赖、又有些强硬地道。
“就是……”一帮臣子立即附和。
夏云岚摆了摆手,制止了众臣子的起哄,上前一步继续对端木宏博道:“公西使者不服,想必端木先生也未必会服气。那么我想再问一下,还是刚才的题,马车上上下下一共坐过多少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