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厅慢慢转头,垂睫低眼,看着她华贵清冷,竟是一层层冷意爬上心头,如蛇一般嘶啃。多年前歇斯底里的少女泪水蔓延,望眼欲穿的愤恨在梦里多少次折磨着他。他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两晃,便被一双清冷的手扶住。
苏婉清看他,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担忧,“砚厅,你怎么了?”抬头看天,日头并不大啊。
“姊姊,你放心,”苏砚厅反手握住她凉透的手,低声说道,“苏家欠你,没有人可以为难你的。”
苏婉清诧异,对这个弟弟突然的关怀外露受宠若惊,一手盖在胸口前,失笑,“浑说什么?我嫁的丈夫,我帮助的人,苏家何曾欠我?!快别胡说了,小心让人听到了。”说完看他一会儿,抿嘴垂眼,快步离开。
苏砚厅站在原地看她离去,目光漆黑,静静的。眸心淡然,看着苏婉清的背景,在微微光澜中,渐行渐远。就像是这么多年的时光,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意外,他永远停在原地,看着她的背景,在自己的世界中,越来越远。
她抿着嘴角,沉默着,拒绝和他说一句贴心的话。并且,她用寒冷料峭的背影,静静地告诉所有人:不必追。她在走一条,和所有人,越来越远的路。
苏砚厅背着手站在花坛边,看到苏婉清的身影消失,正待离去时,一回头,看到府上张姨娘在不远处走过来。并且,张姨娘明明看到了他,却神色尴尬一笑,转身欲走另一条路。
苏砚厅皱了眉角,喊住对方,“张姨娘,我见你是要去父亲的书房吧?好端端的,见了我,为何又要躲开呢?”
苏砚厅把话挑的太明白,不是傻子的话,都知道,该是自己接话的时候了。张姨娘反身过来的时候,却不见了尴尬,微微一笑,并向苏砚厅行了礼,“少爷,并非奴家不向你请安。实在是方才走过来,看到少爷和大姑娘在说话。奴家想着,少爷和大姑娘自然有些话要谈,奴家实在不好上前打扰。所以奴家先走开了,没想到被少爷叫住呢。”
苏家人,即使是个姨娘,都有副好口才,可惜啊,对于她的话,苏砚厅从头就不信。淡淡道,“哦?是么?那你现在怎么就走了呢?张姨娘,我的身份,以后的地位,你也是明白的。最好不要有什么得罪了我,不然以后……你信不信我轻而易举处理掉你?”
张姨娘很久没遇到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了,她神色暗恼,却并不敢挑战苏砚厅的威胁。只见她垂头想了一想,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抬头时,已经微微一笑,“少爷,您与大姑娘之间的秘密,并不是……无人不知道啊。”
“你说什么?!”
“……这是夫人她……”
有几个下人来了,苏砚厅连忙制止,“我明白了。”
此时,书房中,浑然不知的苏婉清,正在听着父亲大人的教导。
“为父知道你最想知道的事,不过你放心便是,为父在官场大半辈子,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人拉下的。你丈夫和太子殿下走的倒是很近,年轻人啊,果然还是看不透功名。不过这些你也不用管,我听人说,你在韩府里的日子,最近也不轻松。”
苏婉清记得,自从自己的母亲病逝后,她的一切,都是由父亲打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苏婉清和父亲,总是亲近不起来。同样,和苏砚厅也亲近不起来。但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
苏大人见女儿不开口,仍然慢慢说着话。
“你母亲在大厅里说话不妥,为父也会教训她,你不用管,”苏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语气比方才更加严肃了,身子也慢慢转向女儿,“不过你能不能告诉为父,燕归鸣,你是为了什么要救这个人?”
苏婉清蹙眉,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提着这件事不放?当下沉着语气说,“女儿只是不想欠人恩情,做事稍欠考虑,让爹爹担心了。”
苏大人看着她,“没有别的原因?”
苏婉清听出他话里的保留,自己便跟着带了疑心,故作发愣,“我应该有什么原因?”
苏大人不语,只宽慰笑,又回头看自己的风景去了,“也罢。”
也罢?这红尘里的事纠纠缠缠,哪有那么容易就能罢的。从苏家回来后,苏婉清的身体一径不好,每日里恹恹的没精神。这样一来,若晴听依索性只顾争宠,也不来烦她。当然她修身养息,见到韩靖然的机会更少了。
十一二的时候,苗燕双眼晶亮,问她家看书的少奶奶,“快到了元宵,外面热闹的很,还有庙会呢,我们不去逛逛吗?”继而扁嘴,“整天里窝在家里多没意思。”
苏婉清一想,确实从自己身体不爽利开始,苗燕顾着照顾自己,出去的机会少了一大半。她斜眼看苗燕期盼的眼神,心中一宽,懒声道,“也好,我们去向母亲道个假,去寺庙给府上祈福去。”
苗燕乐了,开心合掌之余,又忍不住盯着苏婉清苍白的肤色,“可少奶奶的身体可以吗?”
苏婉清一歪头,嘴角上扬,“出去吹吹风也好。”整日里心情烦闷,呆在屋子里只会越来越闷。
向韩夫人辞行时,韩夫人正坐在凉亭间和别府几位夫人聊天吃茶,微微笑了笑,目光幽沉地盯着湖水绿暗。待那几位夫人有心避开后,她才慢悠悠说道,“你身体以前也没有这么差,最近是怎么了?”
苏婉清垂首在下侧,端茶侍奉,只是不说话。
韩夫人原也没指望她说什么,接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婉清,母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作为过来人,也不得不说你两句。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强。靖然只不过纳了两房姨娘,你就这样半死不活的,知道的人说你生病呢,不知道的只说你善妒!我儿子这个人我也了解,你们这么多年夫妻,他万万不会做宠妾灭妻这等事,也绝对不会因为苏家被排挤的事怪到你身上,你到底别扭什么啊?”
“母亲,”苏婉清声音平平,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开,“侯爷纳妾,你也能处之坦然吗?”
韩夫人怔住,目光缓过极淡的伤感,转而又平静如古井了,“苏婉清,作为正妻,这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
苏婉清勾唇,眼睛里阳光跳跃沉迷缭乱,欠身,“是,苏婉清明白母亲的心。不过日头不早了,苏婉清该出府去了。”
“……去吧,你很该放松一场,好好玩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