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奔了多久的路，苏婉清精疲力尽，她年幼时争强好胜学过骑马，好多年不曾坐在马上，这会儿冲动之下，大腿附近的肌肤都灼的生疼。

“苏婉清，你一个人走吧。”后面低叹，轻弱。男人将下巴靠在她肩上，身上的黑衣也被血浸的湿透，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苏婉清觉得他搂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松开，心中发急，犟道，“燕归鸣，我欠你人情！在我还尽之前，我不允你死！你听到没有？我不允！”

苏婉清回头，燕归鸣抬目只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刺痛她的灵魂，让她的意识回复几许清明，眨眨眼，看他脸上布满鲜血汗水，本是极为恐惧，她却看出他的英俊。

“……前面有个山洞。”燕归鸣伸手指了下，便又垂下手。

苏婉清慌乱地去拉马缰，好不容易停下，她咬着唇不知怎么扶燕归鸣下马，后面的男人身子向下斜去，侧掉下了马，平躺在地半晌没有动静。苏婉清脸色被他不要命的动作吓得发白，慢慢下马，然后踱到他身边，扶他。

他太重，她力气微薄，怎么也扶不起。苏婉清声音发哑，喊他，“燕归鸣！燕归鸣！”

燕归鸣抬起眼，星光黯淡，她的脸一点儿也看不清。可他透过这张脸，仿佛又回到多年前，发贴额前，少女浅笑嫣然……他手指略动，撑着剑自己慢慢站起来。

苏婉清看他尚能坚持，自己先松了口气，“燕归鸣，你去那个山洞先躲一下……我去去就回。”转身就打算上马，手腕被男人握住。

“你没办法引开那些人的，少费些力。”燕归鸣沉声，虚弱道。

苏婉清擦把脸，目中清明，“那可不一定！”她去试试，总有办法的……况且，对方是她夫君，总能挨过一段时间。她想，对于金牌杀手来说，这段时间应该已经够了。

“苏婉清，你何必为我冒险呢？”燕归鸣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甚至可以说是挫败。

苏婉清茫然，为什么？她心底并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日后她一定会后悔。燕归鸣是朝廷钦犯也罢是杀手也罢，她不知道就罢了，要她碰上，她便不允他死去。

远远的马蹄声溅起，苏婉清吓了好大一跳，他们这么快就追上来了么？

看着发愣的苏婉清，燕归鸣咬牙，一剑刺向马屁股，骏马受惊一声长嘶，扬起前蹄便奔远。他一把拉过她，运起轻功便飞身掠向那个较隐秘的山洞。看来，他提前在山上侦察一天，倒是在这个时候救了他一命。

山洞被枯枝盖住，很难被发现。两人躲在里面，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马蹄声在附近梭巡的声音远去，苏婉清扶起靠在山壁上的男人，“你……”她停住，因为自己摸到一手湿凉。

她往山洞外面靠靠，借着微暗的星光细看，自己手中站满了血。回头，撞上燕归鸣不加掩饰的眼瞳，后者缓慢地移开。

闭气，忍住眼底的热潮，她问他，“我要怎么办？怎么救你？”

燕归鸣淡然，仰头看着山洞壁顶的黑沉沉，“苏婉清，你何必跟着我送死。”如果她不掺一脚，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不是送死！我想我们两个都活下去……”苏婉清低低说话，她的声音太轻，在这个小空间里只让人觉得满心都跟着寂落，“我想保护你……我以前从未遇过你这样的人，以后多半也不会遇到……我不想你死。”

“……从未么……”燕归鸣低声，突地又发笑，直笑的胸腔颤动，咳嗽的挺不住。他少年成名，武艺高强杀孽无数，还不曾有人说过想保护他！也未曾有人能保护的了他！

“燕归鸣……”苏婉清诧异，不知他何以发笑。

却突听燕归鸣冰冷的声音响起，“苏婉清，你这样的世家大小姐，凭什么保护我？要杀我的人，正是你的丈夫！你我本就不该遇到，以后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关系。现在，我只问你，如若我败了，你跟我一起死，会不会后悔？”

苏婉清讶然，眼波流转几次，然后平声，“我从不做后悔之事，再说……死的话，能有千金杀手陪着，我也不冤。”

……苏婉清，有你这句话，我便不会让你跟着我一起死。

燕归鸣拉近她，靠的那么近。他与她鼻息相触，睫毛挨得快碰上，唇贴的快要碰上，她心跳飞快，几乎以为他要亲吻她。但是他没有，他一双眼睛比黑夜更黑、比寒星更亮，似乎在她脸上找寻什么，又似乎要把她刻到心里去。

然后她被突然推开，听男人淡语，如同叹息一般，“那么，照我说的做。”

后山起了大火，烈焰冲天，气势嚣张，似乎要把世间的一切都烧成灰烬。顺着风向烧得愈来愈旺，噼啪声不断，红色明明那么烫，她的整颗心却坠入冰窟，再没有比这更寒冷。

她俯身贴在马上，沿着逆风的方向奔跑，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几缕沾到嘴边，她也顾不得。后面是火海，她唯有逃的快些。

“苏婉清，你夫君在常州很久，很熟悉这里的地势，他们一定会找回来的。你放把火烧了这里，赢得先机，我才有办法逃出去……如果我当真逃不得，也是命该如此，我绝不怨你。”

她听他的话，放了那把火。她骑着马离开，要赶紧去找韩靖然——她要告诉他，燕归鸣已经死了，不要再追究了。

“是夫人！”远远的，韩靖然正和几位京官商讨着捉拿燕归鸣的行动，一个眼尖的军士通报。他们看过去，果然是苏婉清一个人骑着马过来，白衣飘然。

“夫君，”下了马，苏婉清一张脸脏兮兮的，却着急地找上韩靖然，“我有话和你说。”

“苏婉清，”韩靖然先她一步打断，遥遥凝视远方，“这火放的怎么样？”

“韩靖然！”苏婉清惊声，连称呼都变了。

“用火掩饰逃跑……难道我就没有想到这个方法么？”韩靖然转头看她，眼神和声音都淡淡的，“许多易燃之物都被我小心藏于这个山头，一把小火，我也能让它变成滔天大火……苏婉清，我不想追究你为什么要帮燕归鸣，但是，请你好自为之。”

苏婉清呆呆看着远方，火越来越大，根本没有消下去的感觉……她记得他最后一幕，粗糙的手在她娇嫩白皙的面庞上轻轻一抚，蜻蜓点水一般飞掠，他黑衣凛然，握住腰间剑柄，转身便离开了山洞。

如今想来，那竟是他的最后一面吗？她果真再也见不到他了么？

“不要！”苏婉清大喊，往前走几步。

韩靖然头也不回便冷言吩咐，“夫人身体不适，带她先下山！”

一滴冰冷的眼泪滚落腮畔，苏婉清怔怔地瞪大眼，手指抚过那滴泪……她，为什么要哭呢？

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她受的委屈何止这一件，为什么现在才哭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