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微微一怔,迟疑半晌才犹豫着踏了进门去。但见里面有一着粗布衣裳的女子靠在床上,二十五左右的年纪,娥眉淡扫,只面容十分苍白,这样病态,却浑然天成一股惹人怜爱羞怯之颜。
她见了我由是一愣:“你是?”
还未等我说话,紫云儿便接过话头:“我家小姐名唤赵荫,也是这王府的侍婢,刚进府不久,今日是特来瞧姑娘的。”
她无声点了点头:“琉旻身体不适,不能起身相迎了。”
我见这屋子里也没人伺候她,便含笑问道:“这屋子的丫鬟呢?你这样生病,都没人在跟前伺候么?”
她强笑道:“我屋里的丫鬟被别的屋里叫去使唤了。”
我愣住:“被别的屋里叫着使唤去了?”
她神色淡漠如白水一般:“王爷不喜欢我,丫鬟们又整日对着我这个死不活的,心有不满也是正常的。其他姐妹见我不多言语,便将我这屋里的也叫去使唤。”她说此话时,语气平静得像是议论别人的事情一般,“却不知妹妹今日到此,可是有事么?”
我心下一动,便自袖内取出那包银两与她:“这是小王爷托我带给你的。”
她伸手接过那包东西,眼眸便渐渐红了:“我此生唯一放不下的就这个孩儿,此生,唯一能对我好的,也只有他了。”言及于此,她怆然一笑,“我的啻儿,半年未见了,他必定长高了不少。”
我心里莫名替她觉得凄凉:“小王爷长得跟我一般高了,上次碰到他,他是在园里折梅花。后听人说你喜欢梅花,想来他是要折了来送给你呢。”
她闻言缓缓道:“他不敢送过来,他送过来梅花给我,王爷就要罚他。他想我的时候,就去看那梅花。”言及于此,她竟温静一笑,“幸好他心里有我,我虽不配做他娘亲,终得他这样牵肠已是老天额外眷顾了。”
“你不要说这样话,你毕竟是他生母。”
她神色一黯:“我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小妾而已,此生盼得他快快乐乐过活就好了……便是死了,亦可瞑目。”话说到此,她的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
我猛然一惊,不由自主掏出帕子递给了她:“太过伤心对病情无益,小王爷要是知道,想必要痛心了。”
彼时,她忍住泪水,低首怔怔看着那帕子,忽一把将我的手紧紧拉住:“这帕子,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心倏然一沉,忙将那帕子取了过来掩在袖内:“是先在将军府一个丫鬟因与我交好,送了这帕子给我。”
“将军府?你说的可是傅荣傅将军府?”
我点了点头,紫云儿从旁道:“我们小姐就是傅将军府过来的。”
她闻言愣在那里半晌不言语,眉心渐渐紧蹙:“傅将军府,傅将军府……王爷与傅荣交好,自然会相中那边的女子。”言及于此,她眸中透露出些许苍凉之意,“我时日不多,能不能熬过明年春天也不知。难得妹妹来看我,我心有感动,若问妹妹要这个帕子,妹妹愿意送我吗?”
我触动心思,似有锥心之痛,只踌躇着不说话。
她见我这样,长长叹了口气:“妹妹能来看我,已是琉旻之福了,岂敢再提过分的要求。”
我微露尴尬之色:“姐姐要求倒不过分,只是这帕子是傅府一个与我交好之人送与妹妹留作想念的,若给了姐姐,岂不辜负了人家对我的一片心意么?盼姐姐理解了。”
正说话时,外面有人进了来,紫云儿跑去一看,却是碧云请的大夫进来了。
彼时,紫云儿往后一瞧,却并不见碧云跟着,遂疑惑道:“先生一个人来的?”
那大夫笑道:“方才有个丫鬟带着我来的,现说有事回去了。”
紫云儿“哦”了一声。那大夫见我在那侧,便含笑作揖道:“鄙人林裕斯。”
我点头:“烦请先生替床上这位好好瞧瞧病候。”
他闻言便将药箱往旁边一放,叫琉旻伸出手来,凝神号了半日的脉,淡淡一笑:“待小医为姑娘写张药方来。”语毕,一回首因见不远处的桌上放着纸笔,便走了过去,取了来写。
我静静候在一旁,因见那桌上竟有厚厚一沓诗稿在,且还都是新写成的,不免暗暗讶异:她如此病重落寞,竟还有闲心去写那些诗,可见她亦是性情空灵之人,想来啻儿是像她的。
这样一想,不由自主取了那诗词来看,第一页只两句:琵琶曲,酒正浓,倚身婉唱晟江楼。人情淡薄花枝残,眸中无泪环臂柔。
我暗暗吃惊,又拿了后面几页一直看下去,她的诗隐含哀婉愁怨,颇有他明国先人李煜之风,韵味长远,细细品去,倒能令看者有所触动。我原本就因啻儿对她存怜爱之心,此刻不免又有惺惺相惜之感,不免怅然一句:“姐姐的诗,实在是好。”
她在床上淡然一笑:“妹妹过奖了,平日无人来,随便写着玩儿的。”
她话音刚落,那林裕斯已将药方写好了,笑向我道:“这药是小医为姑娘抓还是姑娘自己找人去抓?”
我摇了摇头:“还是请先生替我抓了罢。”
他点点头:“既如此,请姑娘外出去说话。”
我略一迟疑,便跟着出去了,行到外头,他朝里望了一眼,正色道:“床上那位得的是心衰之症,小医观其脉象,只怕不长远了。”
我虽早有料到,闻言还是一怔:“先生尽力诊治为好。”
他摇了摇头:“若调理得当,或还能维持半年,如依是如今只状况,只怕不出三月她便要走了。”
我闻言一愣:“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此病本就绝症,只可说过一日算一日。”
我心下一恸,自袖口内取了一锭银两与他:“劳烦先生多配些好药与她。”
他接了银两,连说了两个“是”便回身取了药箱告辞了。
我略微迟疑,又将他叫了住,他一怔,转首来疑惑地看着我:“姑娘还有什么事?”
我淡笑:“我那屋里近日见到好些不知名的虫子,想来是那院太过阴潮,你去买药的时候可否给我带些红粉和白降丹回来?”
他迟疑道:“冬日天干物燥,姑娘那处如何会有虫子呢?”
我不紧不慢道:“我不知,也正奇怪着呢。先生给我买来就是了,若银两不够,我这处再给。”
他笑道:“并不是银两的问题,只是那红粉和白降丹都是有些毒性的,姑娘要慎用。”
我含笑点头:“放心。”他这才走了。
我返回屋内,见琉旻一人实为可怜,就叫紫云儿唤了我院内一个小丫鬟来服侍她,她自然感激,也不一一去说了。
那日从琉旻处回来,已至黄昏了。我手里紧握着林裕斯给我带回的那药粉,远远看见朱彻立在门口,抑制住砰砰直跳的心,尽作笑靥相迎:“王爷这样早便来了,反叫王爷等着绮儿,绮儿失礼了。”
他见我回来,便是浅浅一笑:“你去哪里了?本王到这里来也有许长时间了。”说话间,他自回转身进了去,“方才吩咐下面多做了几个菜,不知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