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心仁厚？”朱彻含味念之，转首瞥我一眼，似笑非笑道，“只怕他是懦弱无能！身为男子无一丝血性，将来倘若成不了大器，怎么不是坏事？本王对他寄予厚望，他却不好好珍惜，若他不是我恪王府的长子，我如何要下此功夫！”

啻儿神色一凛，一声不吭。

朱彻眸光凌厉，忽厉声道：“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我心下猛地一怔，往啻儿面上看去，他面色十分难看，只管迟疑着不动。朱彻见状便用力将他往那方向一推，啻儿自知无退路，亦只得一步一步往那处走去。行至跟前，刚将那剑举起，依是犹豫着久久不愿下手去。

朱彻缓缓吸一口气，近前几步道：“你若亲动手，以后父王便准许你一月探你生母一次！”

啻儿微微愣住，回首朝他望一眼，咬咬牙便是一狠心刺了那剑下去，闻得那些小彘尖细的惨叫声传来，他又刺了好几刀。我在那侧远远看着，只觉得他有的是无奈，但若是长此下去，不知他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朱彻。

却见朱彻立在那边，见状面色一缓，点头淡淡笑道：“把它们的眼珠挖出来！”

啻儿惊愕之余回首看着怔怔地看着他，似不可置信：“父王，它们还未断气！”

朱彻置若罔闻：“没断气才好，你是做还是不做？”

啻儿轻轻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终还是长长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孩儿宁愿……不见生母。”

我暗暗吃惊，回首一看朱彻，却见他面容阴沉，眸光凛冽得令人胆寒。二人就这样对峙着，皆是一动也不动。

恰在此时，傅荣手里提了个獐子往这边过来，笑道：“方才末将也射中了一个。”因一转首见啻儿立在那处，不明所以，又无意低眸看到了地上的那两只野彘，遂含笑道，“可是王爷射中了野彘？好大的个儿！”

朱彻神色凛然，闻言回首淡笑看他一眼：“烦请傅将军先携荆妾出林子去等候，本王欲叫啻儿再多练习射！”

傅荣闻言笑道：“也好。”便带着我折身回去林外不提。

且说朱彻携啻儿继续进山狩猎，傅荣带着我出了山去。二人来到栓马之处，我便自解了那披风下来，摊开在平地上，坐了下来。因有他在旁侧，自觉有些尴尬，又不好表露。

一时无话。等了半日，也还未见朱彻回来，傅荣便道：“不知王爷他们是不是往深处去了。”

我怅然叹了口气：“许是吧。”彼时觉有些口渴难耐，便向他道，“傅将军来之时可有带水么？”

“水没有，酒倒是有的。”言及于此，他又顿一顿，“不远处有条河，只是冬日水冷，要不要我去替你灌些来喝？

“不必了，酒能解渴亦可暖身，很好。”

他闻言便去马头包裹里取了个长颈圆腹的酒壶出来给我：“这里头盛的是桃源香，喝罢。”

我将酒壶接过来，轻轻拔去塞子，立时便有醇厚的酒香丝丝溢出瓶颈，光闻着便已知是好酒了，呆呆看着那酒壶，含笑道：“果然名不虚传，我早在家乡便听闻你大明桃源酒的美名，总想亲口品尝，只可惜一直无缘。话说这里还有一个故事呢。”

他瞥我一眼：“酒便是酒，还有什么故事呢？”

我淡淡含笑：“傅将军是习武之人，对这些自然不感兴趣。其实好名配好酒，每个好东西必定都有一段故事在前头。”

他微微怔住，旋即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那我倒要听你说说这个酒的来历了，想来我虽是明国之人，还不如你一异域女子对这东西了解得多。今日我洗耳恭听，也算学上一回了。”

我笑道：“不敢。这故事原说的是三百年之前，你大明前朝一对痴情儿女，在故园桃柳树下私订终生。无奈两方父母竟是敌对之人，男方携聘礼前去提亲之时，被女方父母使人赶将出来。后秉父母媒妁之言，做主将该女儿许配给了另一大户之家。那男子痴情不改，闻此消息痛不欲生，况他本就出生将门，自请前去远征东瀛（日|本|鬼|子）。临走之时，正逢禹迹寺的故园开放，他二人在那处不期而遇，互诉衷曲，不免相拥而泣。可皇令已下，再难回头了。二人在那边约定十六年之期，若男的安然而归，且二人都不曾变心的话，再商议私逃。自那以后不久，女方的丈夫染恙而死，她便搬到了故园近处，誓死不肯改嫁，只为苦苦守候等情郎归来，只是望穿秋水终究还是等来了他的尸首。彼时正值桃花盛开，她痛不欲生，吐了血在树根上。后人拿这花酿了酒水，竟鲜美异常，这酒名便是因此而来。”

他不以为然：“必是先人瞎编出来哄骗后人的，世间如何会有这等痴傻的男女！那男子外出征讨敌军，自然心系战事，十六年后，女方必也是容色衰驰，什么事看不透！总归是好好活着才是正经，况私奔这事，也是不成体统，令闻者羞耻。”

我脉脉一笑，提起那酒壶往口内灌了一些下腹，原以为这酒必是香醇异常，无奈却是微微泛苦的，不免微蹙眉心：“这酒并不如传闻中的那样好。”

他愣住：“这酒可是出了名的香甜，必是你不惯饮酒罢。”

我怅然：“或许是罢。”语毕，自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近半壶，越喝越觉得苦，岂知这酒劲道却是在后头，不多久便觉腹内渐渐热了起来，面上亦是火辣辣。恍惚中往天上一瞧，那光头照得我张不开眼睛，我慢慢合上了双眸，眼前依是红彤一片，如染血海。没有半缕的风，自然也没有风拂残叶的希索之声，太安静了，静得只可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恍若要跃出胸膛而去了。迷迷糊糊中，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在眼前走，却是背对着我的，看不清楚面容，因为他不愿意回头，连回头看一眼……竟然都不愿意了。

突然无来有一阵辛酸，我眸角微湿，缓缓张开双目，看着傅荣，总想从他面上瞧出另一个人的些许容颜来，可惜一点也没有，遂怡然而笑：“傅将军的酒很好，只是酒能乱性，有人亲口跟我说过。”

傅荣稍愣：“是谁？”

我凄然一笑：“便是令郎了。”

他一阵讶异，旋即恢复平静道：“你果然喝多了，说起胡话来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又提起酒壶来往口中灌。他见状面色一沉，忙上前将我的酒壶一把夺去，正色道：“不可再喝了，姑娘既知酒会乱性，如何这样纵容自己！”

“纵容自己？”我苦笑，“此生，我最不敢做的就是纵容自己了。”许久，我怔怔地看着他，借着酒性，再抑制不住一句话，“傅少将军与少夫人……可好？”

他面色陡然一紧：“他们感情很好，无须姑娘挂心。若姑娘今日是为这个不痛快想一醉方休，那上次末将就白交代姑娘了。你也该清楚自己的身份，今日可是跟王爷一道出来的，他还在林子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