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愣,黯然点了点头。
他眉心微蹙:“不知你可也见过我生母琉旻?”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刚到王府没几日,各处也还未去过,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上次出去花园走走,便是遇到了你。”
“我想拜托姨娘一件事……”
“什么事?”
“我娘亲也是住在北院,她先有哮喘之病,如今天冷,她病情必定加重了。我已整整半年未见到她了,我深知王府里的丫鬟,皆是趋炎附势之辈。我母亲身处北院,父王极是讨厌她,她月供只二两,我怕她得不到好的照料。”言及于此,他自袖口掏出一小包东西来,眸光沉沉,“劳烦姨娘将此物交到母亲手中,就当啻儿拜托了。”
“这是……银子?”
他眸色微湿:“是的。”
我心下一动:“你放心,我必定亲手交给她。你对你娘一片孝心,她必是深深明白。”我将那东西揣进了袖口之内,复又强笑道,“若可以,我多替你去看看她,她有你这样好的孩儿必是十分欣慰。”
他沉吟不语,半晌才缓缓说出“多谢”二字。
正说话间,忽听那傅府门口有人出来嘱咐道:“夫人和少夫人要贤裕寺烧香,快去备下车马。”
门口之人听了,忙急急跑开了。过不多时,里厢又有人出来向我二人道:“王爷与我家将军现正议事,说是等下再出去。叫小的们先请小王爷与赵姑娘进去喝茶,方才怠慢,还望二位不要介意。”
我微微颔首,便与啻儿一同走了进去,也不知走了多久,被引入一屋内。那屋早有人在上头焚了香,屋内有一暖塌,旁边置椅安桌的也不一一说明,地上立着好些丫鬟,倒也熏香缭绕,温如春室。正向西侧的墙上,却挂着一卷图画,上头只一条流溪并上头黑压压一片云天,浑浊如化墨,倒也瞧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却像人信手胡乱画就。旁边题了一首小诗,却道是:
凤箫一曲琴瑟合,靡音泛泛绕画楼。
凭栏倚度左相携,不堪离泣为傅柔。
浮生若有相惜处,琉水二合共麟州。
今日一别遗此文,且问迷雾识郡否?
我脉脉念着这首诗,彼时只觉韵味满喉,经久不去。我此生最好优柔情长之诗,见到这个,不免十分喜欢,更是怔立在了那处。
这屋内有个丫鬟原是在这傅府见过我的,观此情形便上前来笑道:“这画在这边挂了有十一个年头,我们少爷一直不忍弃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看不懂字,倒是老爷总说这诗矫情,我们少爷却死活不愿摘下来。说起来这上头的诗还含着我们少爷的名字在内呢。”
我微微一怔,再细细念去,果有“傅麟郡”三字在内,不免惊道:“果然有,这诗可是你们少爷自己作的么?”
她含笑点头:“我们少爷喜好作诗,必定是他自己作的了。”
我一愣,淡淡道:“从这诗的用语来看,倒不像是你少爷作的,却是别人为你家少爷作的。”一面说一面转过头来,却见啻儿亦是怔怔望着这诗,见我看他,便是浅浅一笑:“这诗句配上这话才叫人明了。”
我微微吃惊:“你看得懂么?”
他含笑:“怎么会看不懂,这画原是自最后三句而来。”言及于此,他忽面色一沉,似有所思,半晌才迟疑道,“想来我也是看不懂的,方才冒失了。”话音刚落,他便走过去坐在那榻上,依是镇定自若的神情,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我暗暗吃惊,他不倚身居傲,远不似这个年纪的人,只皱眉之间,隐隐约约有些情殇之意,再叫人捉摸不透。我转首再去看那诗句并画,无奈怎么都看不懂,心下怅然,如何他能看得懂呢?
一时又坐吃了些东西,门外有人的脚步声传来,像是有好些人。我以为是朱彻来了,便起身去往门口一瞧,却不是他,倒是傅麟郡着一身家常衣裳,正往我门口经过。
刚路过门口没几米远,他似有些迟疑,忽止了步,也不回首:“这屋子里有客人在?”
后跟着的人立马回道:“是恪王府的小王爷并赵姑娘二人。”
有半晌的沉寂,他淡淡道:“我明白了,吩咐下人好好招待。”语毕,他头不回地走了。
我因见了他身形,那心弦渐渐绷紧,闻言忽骤然从中折断,说不清道不明的空空荡荡:才短短几日,他竟连再回首看我一眼也不愿意的了。无来由突升起一股人琴俱亡的悲苍之感,下意识地伸手将衣襟紧紧拽住,那指甲仿若要深深掐入肉里去了。
啻儿诧异道:“姨娘怎么了?”
唇角浮起一丝哀凉的笑意,我怔怔看着门外,强作镇定:“多谢小王爷关心,我没事。”
“没事?你的面上有些苍白。”
我黯然不语,转首去看他的那一霎,心头是痛极:“一向如此,稍微坐坐就好了。”
他面上闪过一缕不解,无奈终还是长叹了口气。
这样胡坐了半日,无意一抬眸,却见朱彻走了进来,他身后是傅荣。傅荣因见了啻儿,面上直是一愣,眸中尽是惑色:“这位……可是小王爷?”
朱彻颔首,时瞥一眼啻儿:“还不快快过来见过傅将军。”
啻儿闻言上前一作揖:“傅将军好。”
傅荣道:“少将军一表人才,眉目清秀,非常人可比拟。”
朱彻笑道:“真如世翁所言便罢了。”语毕,便向我道,“让你在此处久等,现就出去。”
傅荣亦笑向我道:“末将照料多有不周,下人粗鄙,不知可有怠慢?”
我含笑摇了摇头,跟在朱彻身后出了门去,照旧上了马去。傅荣便也唤了一骑,正要策鞭之时,见那头有一顶轿子抬了来,傅荣诧异,便向那些家丁道:“这轿子要作何用?”
“是夫人和少夫人要去贤裕寺,说是为祈子求福。”
傅荣微微颔首。
朱彻笑道:“祈子?这是好事,令郎多年来不近女色,这次可是……”
傅荣眸光有意无意往我面上一扫,含笑道:“犬子之事令末将多年郁结于心,幸这次的女子他自己挑中的,也十分喜欢。不怕王爷笑话,这次终盼得他二人圆房,末将心头之事总算了了,只等坐享儿孙之乐。”
朱彻扑哧一笑:“外头传闻是假,等令媳怀上一子半女,谣言是不攻自破,傅将军实不必为此忧心。本王一向认为是令郎眼光高而已,并非真是短袖……本王今日亦是口无遮拦,望世翁不要放在心上。”
傅荣面有尴尬:“见笑见笑。”
朱彻闻言大笑:“此乃你傅门一喜!”遂将马缰一拉,“走罢。”
时三骑急急行去,我坐在马上,总觉得此刻之冬风,尤为寒冷刺骨,侵人心肺。眸中有些泪水渐渐落下,却被风吹散在了风中,不知飘往何处去了。
他,不是随便之人,若非动心,他怎会碰荀妹妹?也是,荀妹妹这样好看,他如何会不动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