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我明白,有了这般心境,可见你是真看开了。”说话间又将舀粥来喂我,“我想问你个事,与你一道的紫云儿和碧云二人,他……可有为难她们?”
我心下一沉,黯然道:“她二人……因我而死了。”
他显是愣住:“你是说,朱彻将她二人都赐死了?”言及于此,他迟疑着盯住我的双眸,“怎么死的?”
“服毒至死……”我说出这话时候,自己亦是一阵心痛。
他深吸一口气:“你的身份,朱彻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见我犹豫着点头,他疑惑道,“既如此,朱彻又怎会将你活着放走?”
我眸色沉沉,用近乎乞求的口气向他道:“你能不能不要再问了?”
他神色显是一黯:“好,我不问。自此以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话毕,他依是伸手给我喂粥,及至吃完。
我因见他似有凝重之色,便道:“我是睡了许久,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他轻软一笑:“不辛苦,只是你,我是亲见你一日日消瘦下去了。这段日子,你就在此养好身体,你好了,我就带你走。”
“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含笑将我手轻轻执住:“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十五日之后,我身体渐渐好了,力气亦是回来了大半。每日夜里,他都是与我同床而卧,将我轻轻搂在怀内。因有了他在身侧,我总觉得莫名的安心,从未有一刻的虚空。原来,日子也可如此之好,想来是我以前从未碰到过罢了。
这地名曰德清,是南京东郊一小小的县城。我们所住的酒楼,名叫“益品”,从窗口对望下去,便是街市。傅麟郡有时候会出门去,每到此刻,我就坐在那窗口处怔怔地往下看,直待他回来。时间长了,他便也知道了,骑马而归之时,他远远见我坐在窗前,便会笑着将手伸出来与我招呼,我立起身来亦是挥手对应,二人就是这样一直傻傻地过着。
那日一早醒来,却不见他在身侧,酒楼的伙计说他要出去两日,因见我睡着,不忍将我吵醒,让我在此等他。我顿觉空空落落,仿若失了心窍一般。那两日,也不思睡,也不思饭香,总怕又出什么事。第三日一早,却见他回来了,一身风尘,见到我时依是宛然一笑,并不管我在这几日怎样的心惊胆战,他尤是如先头一样。我不免有些生气:“你走了为何不与我说一声?害得我在此提心吊胆的……”
他微微一愣:“我出去……是有些事要办。”
我眸中渐渐红了,蹙眉道:“你不知道,我真怕你一去不返。你有家室,有亲人,我却只你一个。下次你要走,好歹与我说一声,即便你有意要回去了,也定要叫我死心再走。”
他见状沉容道:“你放心,我不会叫你一个人的。”话刚完,他缓缓吸一口气,笑着道,“我二人,诚不如那窗外的鸟儿,怪道常言说‘在天愿作比翼鸟’,一生只为食忙碌,不用忧心其他事情。”
我听了这话,心中万般伤感:“你说得不错,你们明国从古至今,才子佳人的故事颇多流传,凡英才俊郎身边总有一痴情女子相伴,只佳人多有留侯苦守,才子却总是另觅新欢,往往不能从一而终。我倒真想问那些女子一句:‘究竟这世间,情到底为何物?’”
他闻言转首怔怔看着我,一字一句道:“叫人能生死相许,你是信还是不信?”
我听了这话,由是一愣,见他面上的神情,却是极认真的,心里突觉悲凉,只低着头再不说话。
自那以后,我总觉得他形容之间又多了一番忧虑之色,隐隐觉得他有心思,可又不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一日夜间,我被惊醒,却见他闭着双目在唤我的名字,我以为他醒着,便去推他,岂知他只是做梦而已。刚松一口气,突然听他叹道:“我二人若不能终生到老……此生为憾。”一句话弄得我心头猛地一震,脑中似乱麻一般。忽想起先自己是有病在身的,又被朱彻赐了毒酒下腹,今日侥幸得生,或只是一时之幸罢了,若是一朝身去……这样一想,不免背脊阵阵发凉,饶是如此,岂不是我害得他这样辛苦?
彼时,心下虽凄凉,却见他眉睫微动,我忙闭目仰身睡好,一动不动。却闻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指伸过来放在我的鼻下。彼时再也不能抑制,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一怔,淡淡笑道:“我只是想替你盖一下被而已。”
就着夜色,见到他面上微露讶异,我再也忍不住,紧紧盯住他:“你日日探我鼻息,是不是怕我在睡梦中死去呢?”
他轻轻一笑,犹豫着伸手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好好的,怎么又说那个字了呢?”
我眸色一湿:“我不说,希望你亦不是这样想。你既已知你与许大夫之间的话被我听到了,我自然也知自己已活不长远了。我只自私这一次,余生要留在你身侧,你定要好好陪着我,每日都要开开心心。其他的我都不想,你亦是不要去想,你可不可答应我?”
他神色一黯,只沉吟道:“睡罢!”
我强笑道:“好,我睡。但你以后都不许这样做。”
他长长叹一口气:“我明白了。”慢慢合了双目。
我闻言复又躺了下来,只是睡意全无了,彼时脑中一片恍惚,再抑制不了辛酸:我二人,每日走得这样近,却仿若又是离得那般远,这个我的枕边之人,我竟到今日才猜透他的心思。是啊,好几夜了,他在梦中醒来,我在旁假寐,他会用手轻轻在我鼻下停一停,我一直颇觉讶异。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原他每夜都在探我气息,只怕我一时咽了气,二人再不能相伴此生的了。登时,心中殇痛的花瓣一片片生生被剥离开来,我极力闭眼不愿去想身后之事,无奈从此一合眼便是他忧伤的眼神,他探我气息,他舍不得我走,我亦何尝舍得弃他而去呢?如此胡思乱想了一夜不提。
翌日正午,他向我道:“上次原答应你说你身体一好,我便要带你去吃好的。如今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此刻也还未用午膳,我二人一同出去如何?”
我微微颔首:“好。”
“那我先下去叫伙计牵了马来,你在此等我。”见我点头,他便转身下楼了。
这厢,我将他的衣物轻轻打理,忽见他昨日所着的衣服里掉出一样东西来,“叮”地一声,咕噜噜滚到床下去了。我微微一惊,忙俯身往床下掏了出来,却见是黄褐釉印花瓷的小小一个瓶子,倒十分精致。却不知他藏着这个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可是治创口的药水么?我有些疑惑,遂打开了来看,却闻清澈的酒香,一时怎样都解不透。突想起从前,我在西罗之时,也曾看到过这样的东西,不禁面色渐渐苍白起来,莫不是……
不多时,他进了门来。我犹豫着将那小瓶子递给了他,装作若无其事道:“这东西是什么?方才掉了出来,刚好被我瞧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