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了我在桌前坐下,自己匆匆进屋内取药了。我因见傅麟郡和荀卿皆直直地看着我手上的伤,面上无来由一红,忙将双手往桌下一放,强笑道:“是我没注意,本来快好了的。”
不多时,老婆婆跑了出来,取了草药用手搓了搓,和了盐给我压在伤口上,因她力道有些大,我咬牙忍住不叫出声,额上却密密渗出汗珠来。
傅麟郡见了,忙道:“婆婆,还是我来罢!”
那老婆婆略感讶异,又见我有些耐受不住,便往旁边让开了去。他将我的手轻轻抓住,我被他这样一下,心内竟怦怦乱跳起来,面上也渐渐红了。
他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十分复杂,我不由得一愣。
他低头将原先老婆婆给敷的药轻轻拿开,又将我手上慢慢吹干,这才取了草药放进口内慢慢地细嚼,良久才取出来替我轻轻包在手指上。我心里一阵慌乱,耐不住疼痛,时又咬着下唇,因有荀卿在旁边,忙不由自主把手往回缩。
他只是不理,将我手紧紧拉住,眉心渐渐纠结:“你这伤未痊愈,还需天天换药,你且……忍一忍罢。”时叫婆婆取了纱布,他亲替我包扎好,忽又沉吟半晌,猛地将我袖口往上捋起,赫然那些针孔还密密麻麻在那里,他直是怔住。
我一惊,忙将手往回一缩,只觉异常尴尬,心下一动,转身便往屋内去,把东西都整理了在一个包裹内,将其背在肩上,犹豫着走出房门。那老婆婆见了,忙上前来道:“姑娘,你要走了么?”
我黯然点头:“不错,这一日十分叨扰,多谢婆婆了。来日若有可报答的,再报答吧。”
“姑娘,你手上还未好,再多留几日无妨。”
“不要紧,过不多久就会痊愈了。”因见傅麟郡和荀卿坐在那处往我面上看来,遂强笑道,“二位保重,我先告辞了。”语毕便头不回地跑出了院门口。
傅麟郡忙追了出来,从背后道:“你是回家么?”
我闻言猛地怔住,迟疑着止住了步。那一瞬,我似听到风拂残叶的簌簌之声,似看到叶儿翩翩自枝头悄然而落。家呵,我竟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楚,原来,我程洛,已经无家可归了。可是,我实不愿回头叫他见到我眸中的湿意,很一狠心,重重“嗯”了一声,抬步便走。
他在背后沉静道:“你……可愿留下来?”
我犹豫着停了步子,回首去看他,他正眸光凛凛地看着我,见我回头,面上渐露温润之色:“你跟我走罢,我照顾你。”
我刚欲开口,忽见荀卿从院内走了出来,我的眸光停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一阵心寒。彼时,她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静静挽住他的手臂,淡淡一笑:“郡哥哥说什么呢?家里又不缺下人!”言及于此,她又对我直目而视,“绿绮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家相公乱说话呢。”
我陡然心沉,局促一笑道:“是么?”语毕,便缓缓转过身。
傅麟郡在身后道:“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听到他向我渐渐行来,他的声音愈来愈近,我心下一酸,眉心渐渐紧蹙:荀卿,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他二人方才站在那处,像极了一对夫妻。傅麟郡,即便你对我有情,我对你有情又如何?我岂能再陷自己于不义之地,有何理由再去搅乱你的生活呢?你是重情重责的男子,你又岂会为了我抛家离室呢?假以时日,你必定会将我忘了的……
如此一想,我便微微阖了双目,忽就无声无息地笑了:“我不能答应!我有自己要去的地方,我亦是……有家的。”
他在背后止了步,低沉道:“哪个家?”
我忍住泪意,再不愿转身,一边走一边强笑道:“我的家离这里极远,只可惜……它终因我被毁了。后有人欲给我一个家,我未曾珍惜,把那个家和他……都丢了……”
“你说的他,是谁?”
我抑制住心痛,咬牙道:“他单名一个‘彻’字。”
他沉吟片刻,忽就凄然一笑,厉声道:“原来是他!可惜,若他真对你好,又如何会对你用刑呢?”
我黯然流泪道:“我与他之间,有些误会……可他再怎样误解我,我心里亦只有他。”这话,我是说给你听的,傅麟郡,其实你也是个傻瓜,这个“他”是你,你可明白?
他语带惆怅:“可见我的真心,终为一人给践踏尽了……你是真心错付,又何苦如此执迷不悟?”
荀卿再听不下去了,从背后冷冷道:“你快走罢!”
我心下一怔,伸出右手看了一眼那手心的烙印,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上面,总觉得此刻,那伤痕令人痛不欲生。我再忍不住跑了起来,漫无目的地跑,直想跑得远远的,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不想再看见他,不想……再这般伤心。你很好,你有荀卿,亦有琉旻为你死心塌地过活一生,也有碧云心甘情愿为你去死。我可还剩下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行至郊野之处,靠在河边一棵枯树上,我大哭了一场。
后路尽断,再回不去了。
我一人坐在那处,一直坐到了夜暮降临,依是不动。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四周的叶儿簌簌之声灌进耳内,我脑中忽一阵阵发麻,继而终究平静了下来。一片死寂,我将那包裹轻轻解开,取出朱彻将我扔在筏子上着的一身白衣换了身上的衣服,慢慢向河中行去,一边走心便一点点往下沉,我再忍不住大哭道:“傅麟郡,我真是恨你!奈何桥上,我等你来!”
“你在奈何桥上等我作什么?”耳后忽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以为一死就可一了百了了?奈何桥上,我傅某人即便有魂魄,亦不愿再见你!”
我惊愕之下回首一瞧,却见他站在身后,面上有些冷峻之意:“你给我回来!”见我不说话,他又厉声道,“你就这样死了,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家人?对得起当初我保你的一片苦心?”
我神色一黯,转首继续往河内行去。他见状一惊,忙上前来将我一把死死拽住,不由分说便将我往岸上拉:“你如此不珍重自己,我亦是恨极!”
我倔强得极力想挣脱,无奈他只是不理,我大声道:“放开我!”
他置若罔闻,一语不发,将我拖上了岸。
我挣扎着依旧想下河去:“我想去死,又关你何事?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正色道:“你还想我说什么?说我不忍心见你去死么?”话完,他紧紧抓住我的双肩,“若可以,我真想打醒你!可是我对你动手,与朱彻行径又有何分别?”言及于此,他将我手紧紧抓住,不无痛心道,“你进恪王府时是好好的,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见你这样,我心里又怎会好受得了?”
我直是一怔,忽就觉得喉头哽噎,再说不出话来。
他眸中一红,沉吟半晌,缓缓转首往别处:“早知你会沦落至此,我当初,无论怎样也不会放你走的。刚才你说那话,我方彻悟过来。你说你家因你而毁,我心有疑惑……我想,你对我不是无情,对朱彻应该不是有情。我且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告诉我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