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皆是一愣,我亦有些愕然:这曲子原是出自他明人之手,先父皇命人叫我苦练中原琴曲之时,无不是《高山流水》、《夕阳箫鼓》、《平沙落雁》之类成名靡音,无奈我偏偏喜欢这首名不见经传的曲子,如今可真有缘在此一睹高人真容么?
正疑惑间,却见一白衣男子踱步而上,此人颜如宋玉,丰神俊秀,双目清澈却有隐约不入尘世的苍茫之感。
我暗暗吃惊,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他,竟是许俊卿。
他缓缓行至那老妈妈跟前,拱手道:“烦请妈妈替晚生取一张十六弦琴来!”
那老妈妈依言果叫人抬了一张十六弦琴来,将其放在琴几上。却见许俊卿行至琴后,将衣袖一挥,席地而坐,面无表情向我道:“姑娘此举是为尽兴,在下亦是为博大家娱乐。却不知姑娘若真要起舞,可认得自己的路数?”
我转首避开他的眸光:“自然认得,公子……无须操心!”
“姑娘起舞之前,在下想讨明白一句话。”
“但说无妨。”
“麒麟极好,缘何姑娘要留其在一侧不管不顾?”
我微微一怔,知他所说的“麒麟”暗指傅麟郡,便淡淡含笑道:“那麒麟是个重物,置在身上终觉不妥,弃之倒是落得一身轻松,此为上策!”
他冷笑一声:“真是如此?”
我轻哼一声:“骗你做什么?公子若还有不明白的,过了今晚就明白了。公子若不屑为小女子抚琴,大可不必上台来!”
时旁边那老妈妈道:“二人可是相识?”
他淡然:“不认识,姑娘若不嫌在下琴艺拙劣,便开始罢!”话音刚落,他便舒展开水袖,以指拨弦,那琴声叮咚如山泉一般,清越悠扬,《琴箫合》的曲调自他指尖悄无声息游移而出。
他,果真是那谱曲之人么?
我长长望他一眼,偏点脚尖,忽一阵风袭来,将他的发丝吹得四处飞散开来,他的琴声宛若流水,我一展云袖,伏地而起,原体态纤秀,此刻仿若随风而行之飞鸟一般;他琴声抑扬,我一收手,长长的洁白云袖便落地而起,又似那飞燕贴水溅珠,又忽飞到空中,一时间便迷糊觉得那清透晶亮的水珠儿如碎玉般倾泻而下,碰地弹起。
他的琴声如此之好,令我舞如牡丹花苞巍颤而开,又如狡兔草中疾行,一时又像那飞蛾扑火,极尽妍态,难以形容尽致。
一时舞毕,众人皆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却见朱彻端坐在那处,正取了一杯酒水似在品茗,唇角轻扬,似有所思。他左下首处坐着傅荣,时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直是怔立在那里。
朱彻眸光往我面上一扫,向傅荣微微颔首,傅荣会意,便命人上来向我道:“姑娘,王爷叫你下去呢!”
我点了点头,提裙摆款款行下,尽量避开众人灼灼如炬的眸光,及至来到朱彻跟前,便垂眸低首屈膝行一礼:“小女子拜见王爷!”
傅麟郡正坐在他右面下首处,自我上场,他举着的酒杯半日未动,眸中流露的忧伤一闪而过,似怅然有若失。见我行至跟前,他握着酒杯的手不由自主微颤起来,面色十分阴郁。
彼时,朱彻不慌不忙拈一果子在手,细细观摩后蓄然一笑:“你是赵荫?”
我闻言抬头往他面上一看,故惊慌失措退开三步之远,一下跪在地上:“王爷……民女有罪!”
“你何罪之有?”
“民女该死,先不识王爷身份,只怕言语间多有得罪之处,实为不该!”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忽解颐一笑:“那是本王的不是,怪不得你!你起来说话!”说毕,便上前来亲将我扶起,往我面上端详了半日,方缓缓道,“那日一别,只道再不可相见。今日却叫本王在此遇到你,莫不是天意么?”
傅荣意味深长瞥我一眼,赔笑道:“王爷与这位姑娘认识?”
朱彻淡淡含笑:“不错,本王与她先有一面之缘,竟还是她救命恩人呢!”
傅麟郡一愣:“此话怎讲?”
“她先落入河中,倒还是本王亲救她起来的,一路将其送至南京城,此番相遇可真是机缘巧合。”话刚完,他又怔怔看着我,“如何你会在此处?”
我低眸道:“我赶到这里,方知家人早已不知去向,无所依靠,被一拐子卖到了此处。”
“世事难料,上次不曾细问,却不知你家住何处?”
“民女家住何处自己也是不知,自小被卖入官家为妓,所以习得一身舞艺。那次听说我家主人要将我卖到异地,我害怕偷溜了出来。听那官家的老嬷嬷说,我家人将我卖了后是往京城来的,方一路寻了过来,岂知终究是人海渺茫,无处可寻……”
他叹息:“如此,实在是难为你了。”言及于此,他向身侧的傅荣道,“傅将军可否将此女送给本王?”
傅荣皱眉道:“这女子来历不明,王爷不怕……”
朱彻摇首:“将军担忧过了。”时见傅荣依是面露难色,浅浅一笑,“将军之心所想,本王自有顾及,实不必忧心。”
傅荣一时语塞,半日才缓缓道:“既如此,末将唯有从命。这女子,王爷可是今日便要带走?”
朱彻含笑将我手一执:“自然不是。本王与此女有些缘分在内,必定要行侧妃之礼迎其过门,对其必不似平常女子。”
傅荣一惊:“侧妃?末将斗胆建议一句,她出生如此卑微,王爷真要了她,也不至于给其这般荣耀,恐生嫌隙。”
朱彻似有不悦:“这女子本王十分中意,你说的我会细细揣度。也罢,这一切交与你,烦请将军亲择吉日,待本王过礼之后再送其至我恪王府。”
我心下一凛,想来他必不会将我纳为侧妃的了,转而一想,所幸自己本就为复仇而去,亦不必在乎这些,听了这话便立跪在地上:“若能近身伺候王爷,实乃民女之幸事。”
他将我扶起,和颜一笑,拉我至他身侧坐下。我便自桌上取了酒盅过来,替他满满斟上一杯,递给了他:“王爷先就对赵荫有救命之恩,现又不嫌我笨拙欲接进王府相伴左右,千恩万谢之话小女子不会说,唯寄情意在此酒中,王爷请干了这一杯!”
他微微颔首,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又笑向我道:“今日是傅少将军大喜之日,你替本王敬一杯与他!”
“是。”
我缓缓吸一口气,立起身来,行至傅麟郡桌前,将他桌上的酒壶刚拿起,却被他一把按住,似笑非笑道:“末将不敢,我自己来。”言毕,便自己倒了酒水,一口喝尽,又徐徐注了一杯,紧蹙眉头向朱彻道,“王爷得此佳人,今日不单只是末将大喜了,亦是王爷大喜,末将敬王爷一杯!”
朱彻颔首赞许:“傅少将军说得好,同喜!”
我见傅麟郡眸中依稀有些湿意,自己亦是忍不住一阵辛酸,忙行了一礼头不回地折身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