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忽高忽低,一时繁花锦簇,一时清越悠远,一时如急急如细雨,一时又是雨过天晴,彩霞满天。
囡囡一心听着曲子,葛小姐的笛音好不好,自己这个现代人是无法评断的,不过,曲悦人心,只要听者觉得享受,那些专业的评判就是无所谓的了。
一曲作罢,众人皆拍手赞叹,玉儿一边鼓掌微笑,一边冲着囡囡挤眉弄眼道:
“姐姐也鼓鼓掌,葛家姐姐最是心胸狭窄,咱们不叫好怕是要惹她记挂了!”
囡囡一愣,怎么,这样的曲子原来大家都没看上眼?
却见前面周少奶奶一脸钦羡道:
“葛妹妹果然是好才艺!不知哪位小姐能与你同台相较?”
囡囡暗道,果真是没看上眼的,周少奶奶竟然连溢美之词也懒得多说呢!
又暗嘲前世时,若是有人能摆弄两下这种古乐器,那就会被称为“才女”,到了古代,这样好的曲子不过是俯首可拾的东西,竟然得不来真心的赞美。
那葛小姐却是似无所觉,环视一周后,竟然向莫静姝一礼,微笑道:
“妹妹已经抛砖引玉,还请莫姐姐赏脸。”
莫静姝仍然一脸的淡然,起身道:
“葛妹妹谬赞,姐姐自当奉陪。”
眼神扫过周少奶奶,道:“表嫂请准备笔墨吧。”
少顷,周少奶奶着人抬上桌案,摆了笔砚,自有人在一旁添水磨墨,莫静姝撂了撂长袖,露出一小截冰雪白腕,微一沉吟,在纸上一阵行云流水,笔走游龙,不过一刻,就将手中狼毛中豪轻轻放下,然后净手整装,淡然而立。
自有人拿起宣纸轻轻展开,众人看去,只见上面写着四句七言绝句:
苏溪亭上草漫漫,
谁倚东风十二阑?
燕子不归春事晚,
一汀烟雨杏花寒。
一手簪花小楷,字字娟秀,圆转回环,华美自然。
葛小姐一笑,赞道:
“姐姐这字写的清雅秀媚,诗也虽好,却有淡淡怅然之意。今日春光明媚,怎么姐姐心有所牵么?”
声音婉转如莺啼,说的话却有咄咄之意。
莫静姝抿嘴一笑,回到桌案旁,缓缓端起茶杯,却不答话。
葛小姐神色一变,正欲开口,大周夫人已经岔开话题道:
“诸位夫人,两姝相较,也该咱们动动脑子,给个结论了。”
葛小姐的话被噎了回去,神色顿时晦暗不明,隐有愤愤之意,囡囡见了,不觉有些好笑——
虽然自己更喜欢听曲子,可是明摆着呢,大家都觉得曲子不过尔尔,倒是莫静姝不过少顷便能作诗一首,而且那诗句中的怅惘愁肠之意,连自己也感觉得到,胜负已分,再诸多做作就实在有些小气了。
不过,莫小姐堂堂侯府嫡女,地位尊贵,家族显赫,还有什么好愁的呢?
以至于满园春色,生生被写成了寂寞寥寥?
来不及细想,众夫人已经得了结果,上首十三人,竟然全都选了莫静姝——葛夫人竟也没给自己的女儿留半点颜面?!
宴会开始不过半个时辰,囡囡已经觉得心里倦倦的,这宴上的人,说的话,做的事,都各有所求,自己虽然无欲无求,却不得不扮好自己的角色,应对周府不知名的意图。
也许是葛小姐折了面子,余下的少女都挑了不如自己的对手,胜负明了,倒也没有什么波折。
至于玉儿,轻轻一曲古筝《出水莲》小胜了王家小姐,倒也安然进入下一轮。
除去年小的然然,整个场上十七名少女,必然有一个轮空,结果这个馅饼,就直接落在了囡囡头上。
胜出的九名继续比试,莫静姝琴棋书画,信手拈来,无人能夺其锋芒,玉儿折在第二轮,囡囡倒是又轮空两次,安然进入前三。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幸运,连着三次,别说在场的人俱是疑虑,就是囡囡自己,也不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可是,在这样的宴会上,准备箱子的是周少奶奶,谁也不能说个“不”字,否则可就不只是争执那么简单了。
况且,以如今周府亮出的势力,谁又敢有所怨言呢?
只是众人看向囡囡的目光,都带着不屑和鄙视。
囡囡苦笑,这是给自己设的套子?
看来想要回转在众人心中的形象,还得下一番苦功了。
大周夫人仍然平和慈祥,周少奶奶还是一脸笑意,至于莫静姝,若有似无的目光里带着淡淡的嘲讽,一闪即逝,无人看清。
然然握了握姐姐的手,小声咕哝道:
“姐姐莫急,还有然然呢。”
囡囡微笑示意没关系,心里却有些焦躁,事到如今,除非自己能一鸣惊人,让其他人心服口服,否则无论是否得了第一,这“小人”的名头是挥之不去了。
周少奶奶开口道:
“如今前三都出来了,是陈小姐,林小姐和静姝,如今又轮到娘你来抽签了。”
大周夫人淡淡道:
“拿过来吧。”
抽出一张纸条,递给周少奶奶,周少奶奶打开纸条道:
“陈妹妹,又到你了。”
陈小姐犹疑了一下,草草弹了一首《阳关三月》,琴声糟乱,似是因为压力过大而造成的心绪不稳,弹到一半儿,琴弦“啪”的折断了!
周少奶奶可惜道:
“陈妹妹已经比试了四场,定是累了,按照规矩,没完成的就不能算数,可惜了陈妹妹的好琴声。”
陈小姐似是觉得丢人,掩面回了座位。
众人的目光又刺向一点都没“累”的囡囡身上。
囡囡心中警惕更甚,陈小姐弹上一曲时还游刃有余,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累了?
这是要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之上啊!
大周夫人也怜惜的对陈夫人道:
“孩子已经比了四场,得了第三已经是不易,回去可切莫责备,”又夸赞道:“不愧是陈夫人教导出来的,果真是才貌双全!”
陈夫人的脸色才好了些,连连客气。
大周夫人接着道:
“既然只剩静姝和林小姐了,也不用抽签了,直接比了就是。”
莫静姝起身,走到草坪中间,对着囡囡道:
“妹妹可是坐的烦了?还请稍待一会儿,姐姐今天也做一回抛砖引玉的美事吧!”
风姿卓然,声音清冷和缓,让人听了就有好感。
旁边有人议论道:
“莫姐姐也太抬举她了,未献一艺而到前两名,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乐呢!”
又有人悄声道:
“姐姐还是别多话,莫姐姐虽然是侯府千金,可林家到底跟庸王关系不浅。”
然后是一声清“哼”。
这话原也没什么,莫静姝却是脸色一变,囡囡看的心中一跳,这个莫小姐,难道是冲着庸王来的?!
囡囡一想到这里,顿时茅塞顿开:庸王是大将军王的记名徒弟,莫静姝是大将军王的嫡亲孙女,如今庸王有了夺位的能力,大将军王想要拉拢庸王,结亲自然是最好的手段。
虽然庸王与大将军王的关系朝野皆知,可是天家无情,何况前朝庸王有了难处,安国侯府并无动作,此番,一是拉拢,二也是效忠之意吧?
可是如今时局不明,大将军王怎么会早早下了赌注?
不,不对!
也许,大将军王此举只是做了两手准备:若是庸王夺得皇位,安国侯府自然可再保百年富贵;若是庸王失败,莫静姝此来也只是闺阁女子的婉转情肠,又与国家大事有何关系?
好个狡猾的大将军王!
可计划是计划,恐怕眼前的莫小姐并不是这么想的。
一腔儿女之情,早已痴付了吧。
心中微微有些不舒坦,囡囡压下这种感觉,不自然的回道:
“姐姐年长,自然要先请。”
先示敌以弱,才能一举反击。
果然莫静姝高傲一瞥,也叫人取来笛子,却不是木笛,而是一根通体白润的玉笛,缓缓吹奏起来。
囡囡静静听着,这才明白为何开始葛小姐的笛声并没有获得多大的赞美,真正好的笛声应该就是如此吧:
和缓时如阳春三月,春光明媚,激越时如万马奔腾,豪情昂扬,低鸣时如美人呜咽,轻泣如露,最后短短一顿,又转而变的缠绵悱恻,依依不舍。
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长长的画卷,里面的人与情感,跃然纸上。
一曲作罢,众人皆默。
良久,大周夫人才击节赞叹:
“好曲,好意境,这首《霸王别姬》,却是让静姝奏出十分意象来!”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自然是好一番赞叹。
周少奶奶脸上扫过一抹不甘不愿,转瞬即逝,恢复了平时的热情模样,惊叹道:
“静姝竟然藏着这样的才华,也不叫表嫂知道!这样好的笛声,表嫂竟是今日才听到,可见‘人无完人’这句话可是说错了!”
大周夫人笑骂道:
“诗书不通几句,就这一张嘴是个厉害的!”
众人少不得围着说笑几句,最后,大周夫人才慈爱的看了一眼囡囡,道:
“林小姐藏了这么久,现在也该让我们这些人见识见识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