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是周府邀约之日。
上层社会的交际自有其隐形的规矩,这方面秦三娘却是帮不上忙,马沁兰倒是个中好手。
“小姐,帖子是周夫人所写,那便只邀了女子。像这种春日宴,女子大多争芳斗艳,所以有叫‘群芳宴’,小姐平日打扮的素净也无妨,到这种宴会却不能简单了,否则别人会认为小姐孤芳自傲,也是藐视主人家的意思。”
马沁兰手上翻飞,梳、绾、鬟、结,一丝不停,不一会就挽了一个祥云髻,如云盘回,凌托顶上,摇而不脱,一边在首饰盒里挑拣首饰,嘴上接着道:
“小姐身量未开,不适合太复杂的发式,这样最好,既不显得单薄,也不过分华贵——主人家办这种宴会,多是为了向各府夫人推荐家中适龄少女,小姐第一次上门,不宜抢了主人家的风头。”
找出一根赤金匾簪插在头上,正好别在发髻中间处,不偏不倚,又在下面的矮缍中点上三支红宝石小钿儿,既大方又雅致,耳朵上戴的也是金累丝镶宝石耳坠,囡囡在铜镜中看了,觉得漂亮是漂亮,只是头上的髻子总让自己担心它会散了。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只是笑道:
“嬷嬷好手艺。”
马沁兰笑的自矜,大大方方的回道:
“奴婢这些手艺都是做惯了的,小姐天生丽质,外物多了反而不美,不若这般清清爽爽的好。”
囡囡倒是喜欢马沁兰的这句话,一个人穿的再美,终究是要以真面目示人的,还不如直接真诚面对来的好些——不过,爱美之心人人有之,也难怪前世许多人为了漂亮不昔开刀手术了。
马沁兰知道小姐不喜描眉画目,只在囡囡脸上轻轻刷上一层米汁,保持脸上水润细腻,用螺黛勾了勾眉形,眉稍刚刚过点儿眼角,又用蜂蜜兑了花的露水,润在唇上,又细细看看,只觉得缺了点什么,囡囡在镜中一瞧,吩咐宜春摘了一朵红色蔷薇,拧碎了花瓣,绞出的汁液涂在两颊,顿时一抹春色在玉颜,一返从前的淡然,变得艳丽灼灼,光彩照人。
宜春宜夏都看得呆了,往日虽觉小姐极美,可是细细想想却说不出哪里美来,此时,那隐藏起来的艳丽被勾勒出来,直震的人不敢直视。
马沁兰嗔怪的推了推宜春,取笑道:“怎么还看得傻了?还不快为小姐更衣!”
宜春宜夏这才惊醒,忙到架子上取了衣服,一层层替小姐穿上。
衣服选的是暖黄色及胸长裙,里面是同色的肚兜,上面用绿色丝线勾勒出不知名的草样花边,雅致大方,是囡囡自己绣的,裙子上没有过多花纹,只在裙角用黄色丝线一层层由浅及深,只到裙尾,走动间如波光粼粼,再细看才发现,那黄色丝线中原来还搀着银丝,光亮一照,随着步伐闪动,才有如此效果。
囡囡极喜欢这样的裙子,对着马沁兰赞道:
“这裙子极费工夫,嬷嬷怕是熬了一夜吧?”
马沁兰蹲下身子平了平裙角的褶皱,“看着难,其实只有一样针法,还是小姐的心思巧妙,才能这样动人。”想想又道:
“只是这样一来,周家小姐怕是远不及您了。”
“管她是哪家小姐,小姐已经戴的这样素净了,再不花点心思在衣服上,哪里还有小姐的样子?”门被推开,原来是小月进来了,手上端着一小碟藕粉桂花糖糕,看见囡囡一愣,吐了吐舌头,“好嬷嬷,是我错怪你了,小姐这样怕是要艳冠群芳了!”
原来小月要给囡囡送糕点,还没进门就听马沁兰在说话,她不明就里,所以腾的火大起来:平日里小姐从头到脚只带两三样首饰,嬷嬷还这么说,岂不是让小姐只穿衣服出去就行了么?
推门进来,才发现今日小姐与从前大不相同,登时知道自己错怪马沁兰了,才有这般说法。
囡囡点了点小月的额头,“你呀,都快成亲的人了,还这样心直口快!”又回头对马沁兰道:
“嬷嬷别怪她,我看这裙子太显眼了些,还是换了吧。”
马沁兰连忙拦了,张口道:“小姐还是就穿这件吧,咱用的衣料倒也常见,只是花了点心思在上面,想来那些小姐们也不遑多让,刚才是奴婢想左了,一样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却未必有这样的效果,小姐纵然想低调,也不能凭白矮人家一头,倒是小月想的透!”
囡囡一想也是,当所有人都费尽心思时,那个不用心的人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遂点头道:
“小月哪是想的透,她是瞎猫碰了死耗子!宜春,只拿那个浅黄色的珠络就行了。”
又回头问小月:“然然那里可准备妥了?”
小月道:“嗯,小小姐一身的粉红,倒跟个小仙女似的!”
囡囡点了点头,看向身边这几人,想了想还是点了宜春和马沁兰,再将宜仙带上,这样也就够了。
吩咐他们准备马车,自己则来到然然房里,果然见然然梳着丱发,头上扎着两条粉色丝带,再加上一身粉红襦裙,眉间染了一点红,双腮饱满,眼如点墨,可爱自不必说,那灵动之气才最惹眼!
“然然今天可真可爱!”
然然害羞的低了低头,道:“姐姐今天才美呢!”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一笑,牵着手一起走出房门。
小桓早就在马车上等着了,远远的见姐姐和妹妹从山上下来,一个美人如斯,一个轻灵脱俗,暗道自己不知运气是好是坏,好的是一姐一妹都是难得的美人,坏的是因为都是美人,这终身之事就得更加谨慎,一时觉得心头压力大增!
囡囡自然不知道自己这个二弟正在暗地里发愁,只携着然然一路袅袅前行。
马沁兰第一次跟囡囡出门,见两个小姐一路行来,都是脸不红气不喘,仿佛连裙角都没挪动一下,不禁啧啧称奇。
两人上了马车,马沁兰跟着坐在同一辆车上,后面跟着一辆车,坐的是宜春和宜仙两人,小桓则在头辆马车的车辕上坐定——这也是马沁兰的意思,小姐出门,必要有一个亲眷男子送到府上才好,否则小姐自己上门,是要惹人耻笑的。
周府与林府正好相反,却是位于城北处,靠近府时就能看见大半个阡陌山了。
囡囡来的不早不晚,周府前面已经停了七八辆车,小桓跳下马车,早有小厮迎了上来,弓着身子笑眯眯道:
“这位爷,请问是哪家府上?今日府中是春日宴,却不好招呼男客的。”
小桓也不说话,旁边跟来的书香递上帖子,施施然一礼道:
“这位小哥,我们是林府的,这是我们少爷,来送小姐,小小姐来府上赴宴。”
那小厮一扫帖子就知道是真的,暗自心惊,这府中女眷出门会客,要有亲人男子送至的规矩当然有,可是北方多不拘小节,除了某些世家豪门,高官侯府,却是无人遵守了,这林府倒是好规矩。
可是林府是哪个府啊?林府...想起早上少奶奶的交待,连忙问道:
“请问,可是城南林府?”
小桓仍旧不答话,书香道:“正是城南林府。”
那小厮赶紧连连请罪道:“怠慢了贵客,请稍待,小的这就去通知少奶奶出来迎接。”
一溜烟的跑进去了。
一会儿,就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诶呦,这是怎么说呢,怎么敢把贵客拦在外面?看我回头不打折了你的腿!”
话音未落,一个年约十七八岁,做妇人打扮的女子从里头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体面的仆妇,小桓连忙低头,拱了拱手,说了今天到周府的第一句话:
“林一桓护舍姐幼妹到贵府赴宴,人既已到,不敢多扰,就此告辞。”
那少妇一愣,后面一个仆妇赶紧上前耳语两句,方才了然,正欲说话,就见面前少年已经转身从车上扶下一个少女,那少女站定,盈盈福身道:
“林氏一囡请周少奶奶安。”
后面紧跟着一个粉嫩女娃,脆声声道:
“林家一然请周少奶奶安。”
两人行礼抬头,周围顿时一静!
只见黄裙少女有如凌波仙子,粉色女娃却如观音座下童女,一个艳光四射,一个灵动可爱,瞬间让众人如在仙境,差点忘了呼吸。
囡囡的眉目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旁边的马沁兰连忙再上前两步,捧着礼盒对着那少妇行了一礼,声音稳稳的道:
“周少奶奶,贸然来扰,我们小姐特准备了一点心意,还望不弃!”
后面的仆妇赶紧上前接过,周少奶奶如梦初醒,对后面的下人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起来!”
自己赶紧上前两步,拉了囡囡的手道:
“林小姐这般品貌,让我这个粗人都看得呆了!实在该打,快里面请!我好给妹妹斟茶赔罪!”
回头又对小桓说道:
“二少爷放心,宴后周府自会相送。”
小桓拱了拱手,道:“有劳了!”转身上车,带着书香回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