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填了填肚子,再加上有了希望,所以虽然还是刚才那身破旧的衣服,但是精气神已经不一样了,就像这春天里的劲草,内里伸展着活力。
天色不早,囡囡也不愿耽搁,小桓便组织众人一一签了契约,等全部签完,书香也带着一车的粮食衣物回来了,虽然只有二十担,但是一家也能分得不少,掺点野菜,足够两个月的饭食了,夏槐和张大牛便组织众人领了粮食,书香拿着水瓢往布袋子里装。
佃户们拿了粮食,都是先到囡囡和小桓这里磕了个头才往外走,直到晚饭时分众人才散开。
夏槐却没有走,似是下定了决心,将自己的来历跟囡囡小桓讲了一遍。
原来,夏槐本也是个书生,祖上富有,眼下的林家庄子倒是有一半原是他家的产业,只是他自幼聪敏,家中一心盼望他能光宗耀祖,只一味的让他读书。
可这科举考试,并不是聪颖就行的,加上家里也只是个农户,在朝廷上并没有人脉,虽然也使了银钱,依然考了许多次,次次落第。
而原本还算富足的家境,因为一次次的给夏槐用银两,竟是败落下去,只剩下百亩良田。
等他父亲去世,家中只有老母操持,夏槐还是个书呆子,对家中产业半分都不懂,夏母无法,只好变卖家产,给夏槐娶了一房妻氏。
丁氏是个贤良的,又给家中添了两个男丁,夏母这才含笑而终。
话到此处,夏槐靠着祖上留下的良田,就是光靠收租也可以一辈子不愁吃穿了,哪里知道运府想要买田,正好看上了夏槐这片地,出了一亩二两的价钱欲买。
别说夏槐什么都不会,丁氏也没什么见识,怎么肯将这最后的依仗卖了?就是要卖,运府出的价可着实太低了些,像这样的好田,一亩三两四钱也是可以的,自然就拒绝了。谁想到运府做事一向不择手段,竟然掳了家中小儿,威胁于他,这次一文钱都不肯出,却是连地契带佃契一起拿来才肯放人!
这就是运府的狠辣之处了——地契就算了,佃契也带着,可不就是要把夏槐一家放在眼皮子底下,以防他出去乱说话么?如此既得了一家劳力,又省了诸多手脚,田也到手了,果真是好算计!
夏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丁氏又因为儿子被绑日夜心焦,哭的肝肠寸断,那时也是气盛,觉得佃户就佃户,自己且应付他一番,以待来日。
结果事后,运府竟然命庄中佃户日夜看管着夏槐一家,只说夏槐若是跑了,佃户就要多缴三分粮食。
如此一来,佃户自然不敢放人,却也心中惭愧,除了不能出庄子,其他事都不愿违背夏槐。
夏槐想跑,就会被丁氏拉住,丁氏实在是被吓怕了,运府可说了“跑也可以,若是被我们抓回来,你的两个儿子的腿可就不保了”!
丁氏视儿如命,自然不肯让夏槐冒险,而且,这庄子里的人都是运府的眼线,又能跑到哪呢?!
夏槐无法,只得顺从,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也是不愿冒这个险的,不过是书生意气,心中不甘罢了。
于是,夏槐就由一个气度翩翩的书生变成了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佃农。
听完夏槐的讲述,囡囡心中唏嘘,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不过如此,只是夏槐心中难道没有怨恨么?
夏槐沉默了一会,眼睛望向不知名的远方,似是知道了囡囡心中所想,接着道:“老朽何曾不怨呢?怨父母让我一心科举,不知世事,怨妻子爱子心切,阻拦我逃跑,怨天道不公,恶人逍遥...”
“那乡亲么呢?不怨么?”小桓接口道。
夏槐倏忽一笑,目光转向小桓,“二少爷啊,他们虽然也看管我,但这些年来对我恭敬有加,再大的怨气也消了。何况,他们又比我好多少呢!”
囡囡也道:“夏伯伯这话说的倒也豁达,正是如此,佃户生死都在主家,他们能知道亏欠于你,已经是难得的善意了。”何况追根究底,是运府的错,这些被威胁的佃农虽然懦弱,到底没对夏槐有什么伤害的举止,何况,若是夏槐逃跑,凭那时运府的势力,最后结果恐怕是生不如死了。
夏槐闻到此言,叹道:“多少年了,就是再怎么看不开,如今五十开外,也得学着豁达了。”
从回忆中醒来,夏槐忽然正色道:“小姐,二少爷,林府与庄中佃户有恩,自然与老朽不同,庄户人家,恩怨到底是分明的,今日林府救我们于苦海,就是让他们操刀子也不待有二话的!”
囡囡却不置可否,人心难测,世间无所谓背叛与否,只看代价是否足够。自己要做的,就是给他们别人给不了的,才能保证人心不变。
“夏伯伯,我有一事跟你商议....”
夜,静了。
却不再是深沉的暗,空中繁星闪闪,是在为明日的黎明做引路人么?
第二日,小桓下到田里丈量田亩,依照以往的情况和契约注明的内容进行划分,由于田里都种上了粮食,为保证公平,少不得一番忙碌安抚,书香随侍在侧,经过昨晚,夏槐倒是更尽心尽力,他对庄中事物了解颇多,也省下不少麻烦周折。
囡囡则写了封信,让然然送到小辰手里,半下午的时候,大山就带着几大车东西赶了过来,先是拜见了囡囡,将情况一一说明。
“小姐,得了您的信,三少爷就吩咐小的去办了,只是时间太紧,在城里三个铁铺子都走了个遍,只买来三十二个铁锹,十四个耙篱,和九个铁犁。牛倒是好说,到牛马市上买了六头青牛,那店家知道咱是林府的,不敢拿不好的牲口糊弄,小姐放心便是。”
“嗯,木材衣料都拿了么?”
“拿了,三少爷还特意拉来两车粮食,太平村欠的粮食小的已经顺便还了。”
“人呢?”
“在门外候着呢,小的这就去叫来。”大山转身出去,一会就带进来一个中年壮汉,一个年约二十的小伙子,后面还跟着两个妇人。
几人也不敢抬头,只对着上头跪下,磕头道:“小的张忠(李立)见过小姐。”
“起来吧。”囡囡安然受礼,看向后面两个妇人。
大山见了,对两人使了使眼色,那李立机灵些,忙让过身子,弓腰道:“这是小的妻子,小妹,快见过小姐。”
后面的年轻妇人有些紧张,听的丈夫如此说,赶紧上前行礼,“奴婢李王氏小妹见过小姐。”
旁边的中年妇人也跟着道:“奴婢张任氏梅红见过小姐。”
囡囡点了点头,叫两人起身,只细细打量着,大山叫来的这两对夫妻看来是花了心思的,张忠看着老实憨厚,手上都是厚厚的茧子,可见以前也是做惯农活的,对田里的事情应该很了解,李立年轻些,眼睛里有着活泛,但并不过分——庄子上留的人,实在无须太奸猾。
而两个妇人俱是大手大脚的,看着也不是惹事生非的人,长的并不出色,在乡下地方也不打眼。
微微颔首,囡囡问道:“孩子可都带来了?”
大山忙道:“只有李立家一个女儿,因还年幼,不敢带进来,外面宜夏姑娘照看着呢。”
囡囡了然,张忠夫妇已是中年,没有儿女,必是在逃难路上夭折了。遂温言道:
“可知道到庄子上要做些什么?”
张忠道:“是,小姐,刘管家说了,让我们看管房屋,照顾庄子。”
“嗯,事并不多,我还要再庄子住几天,三少爷会带你们四处走走,你们也细想想,若是不愿意留在这,也好换人来。”囡囡正了正神色,“只一条,不许欺压佃户,你们是林府的下人,若是辱了林府的声誉,我决不轻饶!”
捋了捋衣上的彩涤,“若是做的好,自然也是有赏的。”
几人连声应是。
囡囡点了点头,大山才松了口气,带着几人出来,又训诫一番:“这庄子以后就你们俩家,自然是自在,这可是个好去处,府中不知多少人想求这个位子,万不可打着林府的招牌为非作歹,否则就是往我刘大山脸上抹黑,”见张忠脸都涨红了,又缓了缓语气,“不是不放心你们,实在是林府经营到今日,颇多不易,难免谨慎些,况且,小姐是最体惜下人的,做的好了,难道还没有你们的好日子?”
见几人都神色郑重,便放下了心,将人教给宜夏带去安置,自己又回到屋里,正事完了,自然要像小姐交待下作坊的事,遂将这两日的情况一一说了。
“三少爷可机灵呢,见头一日豆腐卖的不好,便想了个法子,将豆腐做成菜,摆在柜上,又让人各端了一盘出去给人试吃,将作法都告诉了客人,这两日,豆腐就卖的好了,人们都说,这豆腐便宜,两文钱一块,做法简单,回去就是个菜,比买别的合适呢!”
“豆渣饼卖的极好,几乎供不应求,到底现在流民还没有收入,当然愿意买这些便宜顶饱的!”
“开业的当天宁管家来了....”
囡囡眉头一皱,“宁管家?怎么庸王殿下没去?”按理说两家的交情,庸王上门也属正常,怎么倒是宁管家来了?
大山压了压声音,“小姐,听说凤阳都乱了,皇上生病,命太子监国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