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先是惊愕和不解，后来他的表情归于平静，似乎开始试着接受这个事实。

天下的人那么多，总会有人喜欢这样的美景，即便这个人不是我，对他来说终究也无大碍。

“你可以走了。”元澈的声音不温不火，“仗打完之后，你的兄长会获释，寡人会让苏瀛送你们一家去江陵，你们不会再回到长安。”

“有劳殿下。”我不卑不亢地起身施了一礼。

“自己去牵马。”看到我的反应，元澈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然后快点消失。”喜欢的东西就要千方百计握在手中，不喜欢的东西则会视他们为地上的尘泥，连踩都不愿意踩一脚。这是他一贯的作风，或许对于那些能为自己所用的人会例外一些，比如可以给她一匹马，让她消失的快一点？

我不是尘泥。

我微微抬起头，转过身尽量不去看这个一身素锦的男人，努力将嘴角上扬，半天才扯出一个微笑，道：“早点说清也好，从今往后，殿下的江山与我无关了。”

自然，我也没有去牵他的马，只是一个人往回走。

“反正你从未想过和我有关。”

或许是幻觉，元澈最后的声音在风中回荡了很久，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不过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毁掉一样东西有的时候只需要一句话，不幸的是，我与元澈都深谙此道。

上涨的河水将堤岸的草甸打得湿透，原本泥泞的道路如今变得更加难行。不知不觉地走了很远，我跌倒了好几次，云雁细锦的斗篷弄脏了，脚也扭伤了。渐渐地，我能听到马蹄声，只是那不可能是元澈——马蹄声是从前方来的。细细想来，元澈也断然不会骑马来追。

“再乱动，脚伤厉害了，只怕一个月都不能走路了。”吴乐翻身下马之后，开始仔细检查我的脚伤，“这种路，行军的时候我们是断然不会走的，亭主胆子倒大。还好不是夏天，不然单半条腿陷进去，第二天能有人能找到尸首就不错了。”

我扶着吴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样子格外狼狈。吴乐则是窃笑着将我扶上马，自己骑上了另外一匹。

“你倒想的周全。”我随口夸赞了一句，一边调整缰绳，一边试着让自己的脚踩住马镫。

吴乐促狭一笑道：“本想带着一匹马出来，月光容容，与美人共乘一骑，当真是美事一桩。只是若被他人看见末将与冯将军共乘一骑，只怕会平白无故生出断袖龙阳等诸多流言蜚语，军心不安啊。”

听吴乐这么一说，我方才想起出来的时候，就这么和元澈乘一匹马走了。只是一想起元澈，心里有平白生出了多少不快。于是只道：“反正你一定料理好了。”

吴乐于马上微微侧身，和拳一礼道：“谢郢人谬赞。”

一路上，吴乐玩笑几句倒让我开怀不少。只是，我心里仍感觉不安。忽然，我似乎想起了什么，问吴乐道：“你之前说，如果是夏天的话，草甸会把人陷进去？”

吴乐不假思索道：“夏天雨水多，河口这边土质不好，所以经常有人陷进去。别说是我们穿盔甲的军人，就连捕鱼的渔民也从不在这种地方歇脚。”

我蹙了蹙眉，如今虽然不是夏季，但是涨潮的时候，草甸已经很不好走了。如今已经很晚了，潮水会不会已经没过了堤岸？元澈的马是匈奴的高马，走在那么湿的草甸上，会不会出什么差池？

我有些懊悔，或许我真不该把元澈独自丢在那里。此时此刻，我只觉得自己当时的高傲突然间变得很愚蠢。吴乐还在说着几年前一个士兵现在泥潭里死掉的事情，听着听着，我已经开始有些后怕了。

“我回去一趟。”干净利落地调转马头之后，我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急了，觑了觑吴乐的神色之后，又赶忙又补充一句道，“殿下若出了事，他最后见的人是我，你觉得我逃脱得了干系么。”

吴乐故意做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道：“逃脱不了，亭主还真得去看看。”

我着实被他那副样子给气着了，一时间又说不出什么来反驳他，只道：“那就快赶路，少说话。”

“遵命。”吴乐的笑意深有小人得志的精髓。

然而，还没等我们赶到河堤，就和元澈碰了个正着。

吴乐反应很快，翻身下马，行了一个全礼，声音朗朗道：“末将北军御侮副尉吴乐，拜见太子殿下，愿殿下长乐无极。”

元澈先看了我一眼，而后将吴乐打量个遍，半晌才让吴乐平身。“你父亲……”元澈双目微睁，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知吴乐的父亲曾在北军服役，但是看元澈的脸色，只怕吴乐的父亲曾经的罪过他，于是赶忙圆和道：“吴乐的父亲曾随先帝北伐，不过是普通的将士罢了，殿下必然不会记得了。”

元澈听后，略微沉吟，忽然把目光转向了我：“贫民家的子弟都比你懂规矩，见了寡人，为什么不行礼参拜。”

我有些窘迫，正欲下马，吴乐立刻道：“回禀殿下，亭主的脚伤了。”

元澈淡淡扫了一眼我的左脚，那正是我伤着的地方。然而还未等我想明白他是如何知道我的伤处，元澈便开口发令道：“寡人去看一下你们军队的情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