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縣港外五里，一座座浅褐色的营帐拔地而起，熹微晨光之下，仍是透着昨日阴雨绵绵的浅色水汽。我与吴乐、王赫依然是骑着高大的匈奴马。身上原来穿的皮甲，早就被吴乐换成了精致的锁子甲，虽是重了些，但至少比皮甲安全许多。更何况有多年前在吴国从军的底子在，无论走路还是骑马也都算有模有样。

除此之外，吴乐还为我从武库借来了一柄长剑，虽不及越女剑锋利，但是军营里的士兵使用的多是长兵刃，真要是交手起来，使用短剑是要吃亏的。

饶是这样作了万全的准备，当我们一行人策马至围刺外的时候，一些士兵依旧眼光异样地打量着我们。

“足下真的是冯将军？”盘问我们的士兵神色冷峻，皮肤微黑，有些将信将疑，“在下听闻冯将军多年随太子殿下出征，身上战伤不下十余处，怎么会是足下这样面容清俊之人？”

我冷笑一声，瞬间抽剑抵在他头盔与上铠的间隙间，道：“你若喜欢，本将军倒可以赐你一道新伤。”

那名士兵有些色荏，吴乐见他并不似先前那般横眉冷眼，将节杖示出，道：“皇太子节杖在此，见此节杖如面殿下。”

士兵一见节杖，也不敢多问，即刻道：“属下有眼无珠，这就去大帐禀报将军。”

王赫听罢，横槊一拦，力道极大，那名士兵直接打了个趔趄。王赫道：“不必多事，我等三人直接去见崔将军即可。”

“只怕不妥，北军没有这规矩，即便是虎符调兵，也要通报主帅啊。”士兵虽惧怕王赫，但是脑子还算清楚。

我见他也有些年岁了，不像其他新兵那样毛毛躁躁的，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士兵道：“属下张冉，任辎重营百夫长，曾随先帝北伐。”

我略微沉吟，他曾追随先帝，而魏帝登基也有十年了，十年还只是个百夫长。于是我将剑收回，肃然道：“现下是卯时初刻，二刻营火处敲梆，你有一刻的时间将全军人集合在大营北面的空地上。”说罢，我将铁令牌扔给张冉。

他稳稳接住，看了之后，立刻惶恐稽首：“但凭将军吩咐。”他的语气透着一种难以压抑的激动，同时又带了一丝哽咽。

我继续道：“崔谅部队里，像你这样跟随过先帝的还有多少人？”

张冉吸了吸鼻子，道：“崔将军所领七千五百人，其中有一半曾跟随过先帝。”

我听罢颇为满意，有这一半将士在，情况就容易掌握的多。于是道：“铁令牌我交给你去集结军队，卯时二刻本将军去校阅，若此事办的漂亮，升你为副尉。”

张冉听罢，接过令牌便麻利的去集结军队了。

吴乐笑着道：“将军真放心将铁令牌交给一个百夫长。”

我调了马头往崔谅大营的方向，一边走一边道：“崔谅是个爱贪图便宜的人，他的军队里也会充满利益的味道。而利益是最容易产生分歧的东西，有了分歧就会有势强和势弱的一方。张冉曾跟随先帝北伐，如今征战也有十余年了，却如此落魄，想来这些老兵是势弱的一方。如今有机会翻身，他定会拼命抓住的。”

军心的背后，其实还是人心。

崔谅的大营在众多帷帐簇拥的中心，红旗高树，威风凛然。我们骑着马飞快地奔到崔谅的打仗前时，崔谅的卫队吃惊不小。刚要将我们拦下，王赫长槊横击，几名将士应声而倒。吴乐将元澈的节杖高高举起，剩下原本想反抗的人也都堪堪收回了手中的兵器。

冲进营帐，崔谅还未起床，但是见我们的架势，立刻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即便是身边没有戈矛重甲，他的枕边却有一柄短匕，只不过这样的挣扎在王赫这种猛将面前，无疑是以卵击石。

我不予理会，但是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毕竟崔谅的帐外还有数名亲卫。“崔谅违抗君命，为私利而绕道迟行，延误军机，就地处斩。”

崔谅冷笑：“可是调兵的虎符在我这，我是奉命行军，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是么。”我亦淡然一笑，“那么敢问崔将军，调兵的监军如今安在？”

吴乐与王赫在解縣港调查一整天，并非一无所获。自古虎符调兵，都是要有两名监军一路跟随，以免发生军变。既然凉王有意陷害崔谅，那么他派出的人里面一定会有人冒充监军，借此安插在崔谅的大营中。然而吴乐和王赫却打听到军中并无监军，更听说早在褒斜道的时候，崔谅就杀了两个人。

“监军已经被你杀了，对么？”我目光冰冷，看着几近绝望的崔谅，复又道，“崔将军，你这趁火打劫、顺水推舟的本事，还真是不容小觑。你觉得这件事情放到陛下眼前，他能容的下你么？”

我只将话点到为止，立刻示意王赫动手。然而崔谅却忽然发疯一般向我扑过来，那力量大的出奇，连王赫都没能挡住，或许人在绝望的时候是最凶狠的。

崔谅不是猫儿狗儿，他毕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动作干净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眼看他手中的匕首就要刺穿我的锁甲，我反手抽出越女剑，以最大的力气，砍向扑面而来的一切事物。

大魏的将士都有睡觉内穿软甲的习惯，好在我的越女剑足够锋利，手起剑落，崔谅的右臂已经是血肉模糊。而王赫早就反应过来，长槊一挑便将崔谅穿了个透心凉。

饶是越女剑锋利，但是斩钉断铁仍是花了我不少力气。我神魂甫定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虎口已经被震得生疼。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剑，幸好它没有什么损坏，我对它是颇为爱惜的，毕竟它是父亲留给我唯一的爱物了。

然而当我将越女剑插回去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剑柄处有个切口似乎有微微松动的迹象。

“怎么了？”吴乐见我有些愣怔，不由得关切道。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崔谅既然已经处理了，咱们赶紧去北面验军罢，免得夜长梦多。”

吴乐有些迟疑，却终究没说什么。

越女剑，我走出营帐，右手仍然摩挲着剑柄。似乎有一瞬间的回忆从我的脑海中划过，但最后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