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把元澈当傻子,但是我也不想让他把我当傻子。
我努力平复着情绪,让语气显得恭顺,道:“我为什么要编理由呢?我不过是奉保太后之命去汉中谈长乐公主和太守王宣的婚事。保太后身边就两个女尚书,也不能全都离开吧。”
元澈略微沉吟,微笑道:“这个理由编的漂亮,连铁令牌从哪来的也都不用我细问了。”
我只觉得元澈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淡淡道:“不信就算了。”
元澈刚想说什么,外面有人敲了几下门,道:“回禀殿下,殿下要的吃食,卑职已经送来了。”
我看了看元澈的表情,他似乎有些在意说话的时候有外人在,我便劝道:“入秋了夜凉,别让人家在屋外头干等着,索性将饭菜送进来先搁着,他走了殿下该说什么说什么。”
我看元澈没什么意见,自作主张地去了外室,拿了食盒进来。
进来之后,元澈已经将几案放好了,平静道:“先吃饭。”
我并不忤逆他的意思,打开食盒,发现里面有两副碗筷。那掌事倒是心眼活分,不过我还是只将一副碗筷拿了出来,摆在元澈的面前。
然而当我将最后的莼菜鱼汤摆上桌面的时候,元澈已经把两副碗筷都摆好了。
无论是魏国还是吴国都是分席制,同席大多只限于亲人和挚友之间,而皇家的规矩就更严了,君君臣臣,分的十分清楚。不过元澈这个人是不爱多说话的,他做什么基本就意味着你最好顺着他的意思。
他见我老老实实坐下来,露出了一丝表达肯定的微笑。他先动了筷子夹菜,又看了看我,意思是我也可以动筷子了。我有些郁闷,他自顾自地吃着倒很舒坦,我手僵得都不知道筷子往哪放。其实我和吴乐、王赫赶了一整天的路,肚子早就空了。不过我没想过这顿饭会和元澈一起用,而和元澈一起用这顿饭基本上意味着我可以饿着肚子睡觉了。
我知道这样僵着也不大好,索性放下筷子,去盛那碗汤。尴尬的是,我手刚去够汤匙,元澈也正要伸手盛汤。他指尖无意间轻轻地碰到了我的手背,我本以为他的手指会是冰凉的,但是触碰的一瞬间,我却感到了一丝温热,甚至有些炙人。
我迅速的将手缩回了袖口里。元澈似乎不大在意,索性拿了我的碗,盛了一碗汤,里头有鱼有菜,放在了我面前。之后,他又将桌子上每样菜都夹了一些到我面前的碟子里。见我端起汤,抿了一口,他才道:“你先吃。我还有奏疏没写完。”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随意,而且他没有自称寡人。
不过他这一走,我也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不管是在宫中还是在寻常人家里,尊者放下筷子,那么其他人就没有再动筷子的道理。我刚要起来,元澈仿佛料到我会这么做,一只手放在我肩上将我不温不火地按了下去,然后自己进了内间。
柔软的布料无意间划过脖颈,凉凉软软的。杂七杂八的感觉绞在脑子里,我拿着筷子的手几乎是盲目地夹着碟子里的菜,然后送到嘴里,完全不知道味道。
元澈等我吃完之后才去吃的,我不打算在外室和他面对而坐,就干脆在外室与内室的隔断处等着他。内室除了榻、壁挂之外,还有一张大几案。左侧堆了许多竹简,右侧则放一些书轴、笔海等物,他似乎很是喜欢宽大的几案。
墙上是展开的大魏及边国的图籍,魏国的边疆处密密麻麻注了许多东西。这张图籍一看就知道已经过时了,上面勾画的许多国家,如今已经不存在了。赵国、温国、庸国、鲁国,所有的被大魏吞并的国家,无一例外地都被标注了一个小叉。我不由自主地去寻找吴国,吴国上面的标注倒是简洁,除了建邺、庐江上简单地标了几个布防,并不像其他国家那般被两笔墨痕划去。
“在看什么?”元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冷不防地来了这么一句。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顺着我注目的方向看过去。之后,元澈用一种很低沉的声音道:“寡人觉得吴国人是很难征服的,你认为呢?”
元澈的眼睛深邃如子夜,他似乎在等待一个回答。
我温恭道:“晋朝王彪之写过一篇《水赋》,有几句颇为精妙。”
“念来听听。”他若有所思。
我道:“浑无心以动寂,不凝滞于方圆。湛幽邃以纳污,泯虚柔以胜坚。或泓浪于无外,或纤入于无间。故能委输而作四海,决导而流百川,承液而生云雨,涌凝而为甘泉。”
“怎么说呢?”
我简要答:“政治,有的时候更需要柔性的态度。”
元澈注视我的目光似有一瞬间的流转,倏尔他淡淡一笑:“你的回答永远是漂亮又实用。”
他的话听起来是锥心的,漂亮、实用,那是用来形容某些讨人喜欢的商品的词汇吧。
“不过。”锋芒一转,即刻他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寡人本来没想问这个。”
我微微愣怔,随后缓和道:“殿下吃饭前不是有话要问么?”
元澈似乎并不在意,转身便坐在几案旁边,道:“那件事情以后再说,先说正事。”
我哑然失笑,说正事?他何曾说过什么闲事么?
我终究没将这话说出口,只是凭着经验,找了一个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下。
元澈也不浪费时间,直接问道:“冯让出了什么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