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乐继续道:“不过如此也是耗费颇多,仅仅在下所在的宛郡,此次调离,一个月便耗费了一百三十万贯铜钱。”
我颇为诧异:“据在下所知,大魏这十年用兵频繁。就说此次镇压凉王叛变,从南军抽调的军队就有不少,魏国正常情况下的赋税,想来根本不够支付军饷吧。”
“但魏国如今还真就不是正常的赋税。”吴乐掐指一一算道,“常规的课额不算,大魏还有除陌钱和经制钱两大课额。所谓除陌钱,就是交易买卖时,每一贯钱,官府都要从中抽取五十文。而经制钱则专用于酒、盐的交易,酒和盐的交易需要持有官府提供的交易文书,每一贯钱抽取二十三文。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打仗大胜,大家少不得要买酒买肉,这收取的经制钱就多了。这些在前线的士兵拿到军饷总要花出去吧,一买一卖,钱又回到了朝廷的口袋里。”
我微微思忖,笑着道:“这法子倒好,想出这个法子的人也聪明,只是忒损了点。”
王赫道:“法子损,人更损。”
王赫平日素不爱说话,听他这么说我也好奇了起来。
吴乐笑着道:“这次咱们去汉中,一定会见着的。此人年少时就有黄老刑名之誉,但入朝时太过年轻气盛。提出这个法子之后,虽然被陛下采用,最终还是走了贾谊的老路,现在就在汉中赋闲呢。”
我道:“那就是过得不如贾谊了,当年贾谊好歹是诸侯王的太傅。不过陛下真的舍得把这样的人才从身边支开?”
吴乐摇头叹道:“法令实施一年,好多百姓觉得税高,不大乐意,因此生出些怨言。而且许多酒庄、盐市,也有皇族贵戚的参与,到底是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没办法,士大夫们恨,老百姓确实也苦,为了安抚民心,或许更多的是臣心,陛下就把这么大一口锅赏了他,他能不背着么。不过好在陛下看的透彻,罚了人只是给百官们看,到时候法令该实施还是实施,也算是不负他的一片苦心。”
听罢,我也不免慨叹。若不实行此法,魏国就没有战力,没有战力就只能任人宰割,真到了战乱之时,百姓还不是苦不堪言。横竖都苦些,倒不如让国家富强。但是百姓想不到这一点,至于那些王公大臣,就算想到这一点,也会极力反对。
良久,我道:“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这样一个时代,他也算是得其所罢。”
“那如今姑娘觉得自己得其所了么?”吴乐问。
几只雅雀扑棱棱地从枝桠上四散开,周围似乎安静了些许。吴乐的眉毛微微上扬,眼神中尽是认真,不是窥探,也从未有怀疑。我想,他知道答案,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
离开了郿城之后,我们改走陈仓道入汉中,因随身携带的物品不多,入陈仓道的时候已比预计快了五六日。此时已是夜晚,周围皆是重山峻岭,树木森森,与郿城的风光大不相同。即便如此,抬头一线天际,已然能望见漫天的星斗。微风袭来,夹杂着一丝泥土的味道和蜀地特有的草香,很是沁人心脾。
因有战事,陈仓道作为离凉国天水最近的路,已经算是人迹罕至了。一路上没什么客栈,偶然遇到一个当地人,细问起来,原来大多数人一听说大魏与凉国开战,全都往汉中迁徙了。没有了客栈,我们少不了夜晚行路。若是晚上在亭下休息,吴乐和王赫则轮流值夜,我更是剑不离身。
在入陈仓道之前,我便早早地换上了元洸给我的那套男装。衣服很新,像是新裁制的。用的是银灰色的缎子作里子,外面是一层薄薄的纱绢,上面用银线绣着细长的杉叶,宽袖窄腰,衣摆略宽,尺寸与我是很合身的。
此时此刻,规月和镂冰在亭下互相依偎着,已经睡着了。王赫昨日一个人守了一整夜,很是疲累,也睡下了。我怀剑坐在一棵大桑树下没有睡,吴乐也没睡,眼睛下面覆着一层薄薄的阴影。我俩相视一笑——夜风吹来了一丝血腥,也传来了那不易察觉的马蹄声。声音虽然很远,但是却激起了我和吴乐心中的不安,陈仓道大概也不安全了。
过了许久,马蹄声由远及近,原本挑拨着篝火的吴乐立刻站起来,捅了捅一边的王赫,各自拿了武器。我也赶忙将规月和镂冰唤起来。从马蹄声来判断,往这边来的应该只有一骑,不大可能是流寇,不过机警一些总是好的。
来的人穿着一身靛蓝色的粗麻袍子,袍子上有深色的血痕,腰上别着一支类似令旗的东西。他看见我们,立刻勒住马,一口蜀地口音冲我们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流寇就快要杀过来了。”
吴乐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立刻拿了铜水把火扑灭了,并冲王赫道:“赶紧卸车,马留着。”
王赫也反应迅速,提着一桶水就把生的火给灭了,一脚把烧焦的木柴踢到了草丛里,顺带着用鞋底蹭了蹭有些发黑的地面,“毁尸灭迹”十分迅速。他一边卸车一边问:“那车怎么办?咱们就这么骑着马逃,能逃走吗?”
这时候只能骑着马逃走,驾着车逃跑那绝对是自寻死路。不过实际情况其实更加糟糕,若骑马逃走,我们一共五个人三匹马,那就要有两个人与别人同驾一骑,真要逃那也是逃不掉的。
吴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走到那个骑马的人面前,一把将他扥下来。军人到底是军人,别看身材差不多,但是那名男子被吴乐那么一扯,就如同一只野兔子被揪住耳朵一般,顺着马鞍溜下来了。
“咱们几个一起,把车从这个山坡推到河谷里去。”吴乐说话干脆利落。
那男子却不乐意:“咱可是刚从鬼门关里逃出来的,没闲工夫在这耽误。”吴乐也不废话,直接把长枪顶在那人的后背,那人立刻转了笑脸,“我去推,我去推。”
吴乐没忍住笑,道:“变脸变得倒快,你放心,你帮了我们,你家小世子要重谢你。”说罢,他随手将那人腰间的令旗一抽,直接抛给了王赫,玩笑道,“你世弟比你能耐啊,如今都当了山大王了。”
那男子本来想去夺那令旗,听吴乐这么说,脸一黑,道:“你们是什么人?”
吴乐只笑而不语,指了指刚被王赫卸好的车,幽幽道:“先推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