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朝的诸侯王、亭主、郡主其实有不少,但真正的主角还是皇三子淄川王和皇四子浮阳王,就连薛氏之女的周岁宴也变成了陪衬。三月十五,魏帝卯时于章义门觐见淄川王元湛与浮阳王元洸,并封薛氏之女为隆虑公主,赐名嫣婉。中午的宴会则安排在上林苑的宣曲宫。
宣曲宫临昆明池而座,大殿四柱窗棂皆由香樟木精雕细琢,隐隐含香。因着宣曲宫梁顶开阔,邻水而建,极适宜雅闻琴奏,故以此为名。此时正是初春,昆明池畔一蜒团雪团白的梨花,倒映在池中,与那汪天光云影共成一璧之晖。又有宫女泛舟池中,张凤盖,建华旗,作濯歌,杂以鼓吹,一时间丝竹袅袅,一派盛世之景。
保太后曾有懿旨,因是家宴,便无那诸般规矩,男眷女眷宴在一处。在座的除了皇室血脉和宫中妃嫔,亦有薛荣华的堂妹薛无鸢,还有舞阳长公主的女儿秦姚。
姑母一如既往的茜素红,姜昭仪的梅花妆明艳动人,然二者面对薛荣华之姿终归稍逊一筹。薛荣华一身天青色银线绣千瓣菊的齐胸襦裙,以月白色蝉翼纱做大袖,原本就是倾国倾城之姿,其眉眼间淡然更让她人美貌泯然于自己的芳华之下。而薛无鸢样貌原本酷似薛荣华,一身玫瑰紫绣流云百福的氅衣配以妃色鸢纹大摆,十字髻灵动柔美,倒是与自家堂姐难分伯仲。
秦姚则颇有将门风范,如今年仅十四,虽说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但终究是天真无邪,说话和笑声都朗朗的,很得保太后和魏帝的怜爱。
我因已是保太后身边的女官,故不在席列,只侍奉在侧。元澈出征并不能出席,因此自太后、魏帝和皇后下首处,便是姜昭仪与元湛母子。元湛似乎继承了他母亲那副精致的面孔,就连眉眼间那份兀傲也丝毫不加掩饰。而元洸则因身体偶感不适,并不参加宴席。席末则是一些位分较低的妃嫔和几名魏帝叔伯家的世子世孙。
元洸毕竟自幼由保太后抚育,因而保太后听说元洸身体抱恙,略含伤感道:“这孩子自幼体弱多病,皇帝竟也狠心把他封到渤海郡。若洸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老太婆如何向他母妃的在天之灵交代?这次回朝,就先别走了罢。”
魏帝听罢,也略有不忍之色,然而仍强笑道:“皇子一旦封为诸侯王,应即刻前往封地,不得有误,朝贺之后也应在两月内回到封地,这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
保太后点点头,语气温然:“是这么个理儿。其实什么时候回封地老身也不愿计较,只是浮阳虽曾是渤海郡治,但到底是远了些,不比别处繁华。好大夫不如长安多,吃食药材更是不如长安精致。他到底年纪还小,身边也没个可心的人照料,不如皇帝给洸儿一个近一些的封地,平时也好有个照应。”
我听后也微微吃惊,元湛身为皇子亦是在场,保太后这番话有意偏心,也该顾虑姜氏母子一二。况且这于魏帝来说,亦是个不好驳回也不宜答应的要求。
“您若觉得给元洸的封地不好,可真是冤枉皇儿了。”魏帝劝道,“渤海郡地处大魏之东,且四方无边患,他在浮阳大可做个闲散宗室,安享荣华。大小事宜,也都由太傅教导着。至于身边没有照顾的人,这也好办。如今元洸也有十七了,婚配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满朝文武公卿家的清淑女儿任您挑选,择吉日完婚也就是了。”
保太后仍是不豫,然未等魏帝发话,宗正丞并一众捧着托盘的宫婢们进入大殿内。托盘内是各式器物,有湖笔、金锭、绫罗,还有马鞍、小短剑、凤玺,除此之外,不过是些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
众人瞧着新鲜,长公主倾华见此情形,立刻机灵地转了话头,道:“曾听闻江南有抓周的习俗,将些个物件置于孩童前,观其所取,以验志向。没想到宫中也流行此习俗。”
保太后听罢也饶有兴趣道:“听上去倒怪有趣的,以前在宫里也没见过这种过法。宗正丞有心了,不过我瞧着你怎么这么面生?可是是新官上任?”
宗正丞听罢,立刻叩谢道:“臣刘劭曾为吴国宗正少卿,承蒙陛下圣恩,委以此职,卑职自当尽心尽力。”
“吴魏两国血浓于水,并无前嫌。”保太后肃了肃神色,“陛下命你担当此职,必是因为你为人细心周详。既然抓周是江南习俗,想必原来吴国也流行此法?”
宗正丞道:“正是。臣任少卿时也曾主持过公主的周岁宴,抓周也是由微臣负责的。”
魏帝促狭一笑:“如今吴国的两位公主都在这里,你可还记得皇后当年抓的什么?”魏帝说话时,揽着姑母的手。然而姑母却不自然地将手往宽大的袖口中缩了缩,但是魏帝却握得更牢。
宗正丞稽首道:“皇后满周岁时,卑职还未做到少卿之位,哪能见过如此大的场面,倒是前吴建邺公主周岁时,卑职记得公主当时抓了一只小金秤,爱不释手。”
宗正丞突然说起我的事,魏帝与保太后的目光也投到了我身上。魏帝略一沉吟,脸上带有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称量天下,秉国权衡,倒是个好意头。”说罢,复又看向姑母道,“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姑母届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含笑答:“不过是小孩子随便抓着玩罢了,博个吉祥意思,作不得数的。”
“如何作不得数呢?”魏帝道,“上官婉儿出世前,其母梦见一只大秤,占者曰:‘当生贵子,而秉国权衡。’果然婉儿专秉内政。”
其实当年抓周这事我母亲给曾对我说过,当时也不觉得有什么,然而如今这宗正丞忽然在魏帝与众人面前提起,倒让我多了一层担忧。今非昔比,陆家归降方才两年,若是当年抓些其他的物件,如今说起来也就罢了。只是抓了个金秤,怎么看都像是野心太大,只怕要惹得魏帝忌讳。上官婉儿虽是才华横溢,名垂丹青,却还是因为左右政局,卷入是非之中,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眼下我只觉得进退两难,辩也不是,不辨也不是,只顾低着头,盯着自己衣袖的一角。小衣早已被冷汗濡得湿湿的,就连衣角那一片金线绣千叶织锦也格外的明亮刺眼。
倒是保太后先开了口:“孤方才命侍医去清凉殿为元洸诊治,陆昭,你先替孤去问问元洸的病打不打紧。”
我知是保太后有意让我避开风头,便盈盈一拜告退。
走出宣曲殿,我仍心有余悸。今日之事大大出乎我所料,巧的就仿佛是被事先安排好的一般。魏帝生性多疑,若非保太后把我支开,只怕风口浪尖之上,我与姑母还有陆家一家也都要受到猜忌了。云岫原本在殿外等我,看我脸色苍白,更是着急询问殿中的状况。
我只勉强含了笑,摆手道:“无碍。”转念,心中又有了计较,复道,“你马上回府,问问母亲知不知道一个叫刘劭的。兄长如今在前线,一时通不上消息,若母亲知道自然好,若连母亲也不清楚……”只怕这个刘劭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