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棠棣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大雨过后,长安城一如既往的晴好,没有一缕硝烟,我于这一日以女侍中的身份进宫。正二品女侍中之位仅次于身为内司的公孙仪,且长乐宫女侍中内掌太后诏命,亦备一应文务之顾问,更非其他女官可比。

长信殿为太后居所,位于长信宫西侧。初春雨后,空气中的水汽轻沾在含而未发的柳芽上,柔条扶水,嫩绿搓黄,大有逸致,更衬得一池碧水汪如翠玉。因着寒气,宫里的花儿不过是嫩黄的迎春并着几只春梅而已。倒是长信殿前新摆的一色棠棣,团雪簇簇,着实惹眼。我走过去,扫了一眼,已觉不妥,然而并未道出,只随着一行宫婢进殿拜见。

几名宫婢引着我进了正殿。保太后于正中宽坐,不过是一身居家衣裳,依旧长眉入鬓,神情宁和庄远。旁边另有一女子同席跪坐,手里正用丝绸绢子托着一把刚剥好的松子,递与保太后的唇边。她梳着朝云髻,一身绛紫色的绫罗诃子裙,天家富贵之态中,亦点缀了一抹厉色。

我屈膝平肩,稽首叩拜道:“臣女叩见太后,愿太后长乐未央。”说罢再叩道,“叩见舞阳长公主,长公主长生无极。”

保太后并未准我起身,倒是舞阳长公主道:“这新来的女侍中当真是慧眼如炬,才见一面便知我身份。阿娘的眼力更是了得,三宫的清淑女儿都端在您眼皮子底下,您竟直接向陛下要了陆氏来。”

保太后听罢只是一笑:“我这老太婆子还能瞧着你们姐弟俩几年呢,如今不过是侍弄侍弄花草罢了。听说今儿个花房送来了几盆花,这天寒地冻的也难为他们费心,你扶我出去瞧瞧吧。”

长公主倾华扶了保太后出去,走至我身边时,方才道:“你,跟随侍奉。”

一众人缓缓行至殿门前,太阳刚挑出了头,照在殿前一簇簇棠棣上,平添几分春色。保太后只瞧了几眼,并不说什么,转身扶着长公主往御园里走。

行至一半,倾华方才道:“您老人家既不喜欢这棠棣,何不让她们搬走?”

保太后只轻笑一声,道:“我不喜欢棠棣不要紧,陛下若不喜欢舞阳侯才是要紧事。”

倾华闻太后言,也不加掩饰道:“那太尉吴淼算什么东西,秦轶他才请战,吴淼这竖子就开始唱反调,谁不知他曾是凉王麾下的人。太后,如今他吴家可是要骑在咱们头上了。”

保太后并不说话,徐徐行至太液池边的一座茶寮,拉着倾华坐下,方才道:“你夫君舞阳侯也算是名满天下了。凉王如今守在西北,手握重兵,皇帝还没说要打仗,他舞阳侯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了。”

倾华刚要辩说几句,却被保太后截住了话头:“他舞阳侯秦轶打的什么算盘,我这老太婆还不清楚?不就是吴淼那个太尉的职位么。吴淼原是凉王的旧部,他这个太尉早就被架空了。苏瀛虽是个人才,到底年轻些,出身又……也罢。赵将军虽是老将,打仗可以,但不通世故。如今谁还比得了舞阳侯呢?”

倾华闻之,立刻悻悻道:“他可不敢受太后的谬赞。只是本公主就是见不惯吴家那副样子,朝三暮四、低眉顺眼的,这是做给谁看呢。弟弟这次竟也听他的。”

保太后见倾华之状,一复慈母之态,拉着倾华的手,谆谆劝道:“这仗是一定要打的,只是如今匈奴那边闹得凶,为防不虞,你弟弟尚在斟酌用兵。吴淼不过是通悉西北军务,以备顾问罢了。你回去让舞阳侯放心,就说有我这老太婆在东朝一日,便不会委屈了他。只要这战事一完,论功行赏,司隶校尉就是他秦轶的了。”

倾华听保太后如此说,连三谢恩。

我侍奉在旁,也不得不暗暗叹服这位保太后。的确,司隶校尉虽说官不大,但掌管长安周边的治安,可谓官中之要害,非皇帝亲信所不任。如今秦轶为大魏第一儒将,无人抗衡。保太后如此即坦明信任、安抚了舞阳侯,又许他官位,让他念恩。这等手腕,非老辣二字莫能形容。

长公主倾华说了魏帝这几日腿上风寒复发的事情,又话了些家常,之后便退下了。保太后推说想静一静,屏退了众人,却让我侍奉在侧。

她拉我坐在席边,上下打量,从发髻直至裙摆,方才和静道:“老身看你方才杵在旁边似乎听得个明明白白。”

我惴惴稽首:“骏马伏于枥,犀兕死于角,皆因有用于人。”

保太后叹了口气,虚扶一把,命我起身,望着御园中一树寒梅,慨然道:“你看这梅花如今虽一枝独秀,可是过了开春儿,满园桃李竞芳,而梅花却徒剩一树绿叶,树枝干虬,便要受尽冷落了。我替倾华保着秦轶,也是替咱们大魏保着舞阳侯。但愿他这个儒将别再犯糊涂,惹得皇帝猜忌了。”

我闻意,莞尔一笑道:“太后说了这半天花儿了,宫里那几盆棠棣也该送到宣室殿了。”

保太后亦笑着端起茶,道:“老身就喜欢你这知疼知冷的劲儿。你下午就亲自送过去,只是别让皇帝看出来咱们长乐宫是用了心思的。”

我默默点头,忽然心中闪过一念——保太后贺氏、丞相贺祎,原来保太后也怕魏帝忌惮贺氏一族。

因着二月寒凉,茶寮用重重月白色的菱纱围着。清风一袭,菱纱乍起,水天在光影之间合成一璧,让人分辨不清。我的前路,亦是如此。

下午天气稍暖,我取了腰牌,并未直接去花房,而是抄小路先前往医馆。直到晚膳之后,我方才领着花房的人出现在宣室殿前。

“陆亭主大安。”只见内侍监刘炳满脸堆着笑向我行了礼。他见过我几面,以前虽从未与我讲过话,但是兄长叛变的前一天,是他出来与姑母的人通风报信的,想来与陆家的关系不错。“大晚上的怎么劳动您来了?”

我知他是御前的人,往日和椒房殿又有些交情,便与他行了个平礼,道:“保太后今儿早上念叨御园里的花儿朵儿,说春日头里,殿内摆上几盆接接地气。”

刘炳“哦”了一声,旋即又皱眉道:“亭主稍候,现下吴太尉在里头。说来也怪,平日陛下不大搭理吴太尉的,今日反倒把他宣进宫来唠起了家常,如今已有好一会子了。”

我沉吟一晌,含笑道:“那陆昭在此等候便是,届时还望刘常侍通传。”

听刘炳如此说,我心里便有了底,魏帝召见吴太尉,定是来与他谈议与凉王的战事的。能在宣室殿谈议战事的人物无非是舞阳侯秦轶、大都督苏瀛、丞相贺祎与太尉吴淼四人。舞阳侯和贺祎各为朝中一大势力,魏帝有所忌惮;苏瀛年少,又常在吴地,不熟悉西凉军事。吴淼虽为凉王旧部,但是身在魏国,也由不得他有半点不臣之心,更重要的是他不属于朝中任何**。魏帝与他促膝长谈,一则可以试探忠心,二则可以问讯军务,如此倒是很划算。

莫约一刻,宣室殿里走出了一名老者,头戴旒冕,身袭暗青墨纹绣山龙九章的玄纁。老者身子板像是十分硬朗,面色雍容,眼眸深邃,格外难以揣度。想来这便是太尉吴淼了,我曾听钟常悦称其为老狐狸,今日一见,观其神色,亦先信了三分。

吴淼刚出殿门,就瞅了瞅我身边的几盆花,和蔼问道:“请教足下,这花叫什么名儿?”

我欠身一福:“此花名为棣棠。”

“棣棠?”吴淼略微沉吟,片刻便转了神色,“多谢足下告知。”

忽听刘炳宣道:“擢东陵亭主陆昭入殿觐见。”

吴淼回过神来,语气有礼而不失气度:“原来是东朝的女侍中,在下失敬。”

我亦含笑道:“吴太尉客气。陆昭还有事,少陪了。”

宣室殿灯火通明,几名内侍正往九龙博山炉中添上几把安息香。魏帝由刘炳扶着起身,细长的通天冠下,是一副忧虑的面容。我虽然因着父亲的死怀疑他,然而眼下依旧是尊顺的神色,行了大礼。

魏帝瞟了几眼跟前几盆金黄簇簇的花儿,不觉弯起嘴角,笑着道:“如今天寒,倒也难为花房的人尽心。这花朕在宫中从未见过,叫什么名字?”

“秉陛下,此花名为棣棠。”我一边回话,一边用余光观察魏帝面色的变化。

棣棠不过是寻常草药,魏帝自然不知。但棠棣则是另一种花草,而且自古便有颂扬手足之情的意向,而与魏帝堪称兄弟的也只有凉王一人。

《诗经·棠棣》有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如今匈奴未平,凉王却起兵叛乱,魏帝瞅见这几盆棣棠,又想到《棠棣》所言,心中必然忿恨。

说到底,不光是太后,就连我也是希望打这场仗的。兄长才归降大魏,急需一个证明自己、让魏帝抛却怀疑的机会。对于姑母,自从那日在椒房殿偏殿听侍女们聊起那些事情,多多少少也知道了写。凉王从前大抵是爱姑母的罢,纵使天不遂人愿,往事如烟,但凉王到底已经证明了他更爱江山,可谓恩情中道绝。因此凉王的存在,只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有着更多陷害陆家的机会,比如那封伪造的信。(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弥天记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女配她天生好命至高降临重生之为妇不仁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农家娘子美又娇嫡女娇妃
相关阅读
鬼皇妃爱妻极致:与总裁情迷邂逅深宫策:一等盗妃姐姐很残爆赝品娘娘带着儿子霸占王府倾尽一生,囚你无期腹黑妖孽,我不爱你情外危婚娇宠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