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城市里,一个女人过了人生的第二个本命年,如果她事业稳定,相貌也不赖,那么找一个合适的男朋友就是她目前人生中急需解决的一个问题。
当杨筱光无知无觉踏入本命年后的第二年,她就更加了解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必要性。
压力是由外而内的。
首先,父母大人的态度,从在她工作之前“不准早恋”的明令,转换成“必须以找个登样的男人谈恋爱结婚生孩子作为当务之急”的命令。
其次,杨筱光毕竟是到了二十六周岁,从会思春的年龄开始有了思春的思想活动,至今却从未付诸实践。每当参加同学聚会的光棍越来越少,她收到的红色炸弹越来越多,其危机感也是与日俱增。说不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结婚,在没有结婚对象的前提下,在她的面前排起了倒计时。
最先坐不住的,其实并不是杨筱光,而是她那素来不苟言笑的数学老师父亲。
杨爸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通知她:“你也不小了,应该操心一下正经事。我看你礼拜天晃在家里除了打电脑也没有别的娱乐活动,那么就去相一相亲。”
老人家虽然已从人民教师的队伍里退了下来,但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风格没有变。在认准解决杨筱光这一现代女性的终身幸福问题还是得靠古老的相亲方式之后,就积极地付诸了行动。
于是,杨爸的初中同学的大学同学的同事的妹妹,某著名高校化学专业教授应邀出山,给杨筱光介绍了一位获得某项化学发明专利,并且即将去美国深造博士的高分子专业在读硕士。
杨爸见“才”眼开,说:“只要才高八斗,管他金银几斗,只要专业过硬,管他本城户口。这孩子拿过发明专利,过一阵就要去美国读博士,眼看就是要做化学家的。”
杨妈对相亲没有意见,对相亲对象却大有意见:“户口是个问题,没有上海户口,出身是个问题,是个小山村出来的,我看不出有什么好?”
他们一起问杨筱光的意思,杨筱光先是扭捏了一番,最后说:“相亲啊?多不好意思啊?”回头就给好友方竹打电话抱怨,“快要进小菜场大甩卖,谁能惨过我?”
方竹表示赞同,但是不安慰,直白说道:“女人生理时间一到,内外压力,心里的台老早倒了,何必还要比谁惨?”
杨筱光点头,还学淑女悠悠叹气:“时到今日,老实讲,我也希望有个男人能在下班的时候拿着鲜花巧克力等我。梦想照进现实,我也不晓得我怎么就成了爱情困难户。”
方竹笑她:“小蚌精,磕得死紧。”
可不就是?“小蚌精”杨筱光频频点头。
她回望自己苍白的二十六年人生,爱情,对于她来说,不但是个难题,更是张白纸。
白纸的原因说简单也简单,这个城市的人很多,但是匆匆忙忙又熙熙攘攘,杨筱光给自己找理由,这么一盘沙,她该用什么方法何从去选择?
但是,将“单身情歌”从大学唱到工作后,一路桃花朵朵谢,也不太是个事儿,终于到了不得不去移植桃树,强行开花的年龄。
相亲,的确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杨筱光做好心理建设,拜好满天神佛。
杨妈更着急,还临门催了一把,对她耳提面命:“时间如此紧迫,你要奋发图强。如果你还想我和你爸身体还能支撑到帮你带孩子,趁早给我出去相亲。”
她甚至亲自包办了杨筱光第一次相亲的策划工作,将约会地点定在文化与娱乐兼有、价格与品味并蓄的某茶馆,当然更重要的是,茶馆就在距离自家新村两站路的商业中心,属本地段消费最高最小资的场所。
杨妈的理由是:“相亲这回事,第一次极为重要,先试试对方的实力。”实力的解释有很多种,杨妈将之透彻化,“德才是要兼备的,有品位的男人更有德。”
故而,杨筱光站到小茶馆门口时,多少觉着自己像商场门口的“ONSALE”广告牌。
乘对方还未到,她整整衣领,理理头发。从玻璃橱窗里看到自己被杨妈打扮过的形象完美,一身绉纱及膝吊带短裙,昨天才拆吊牌的。露出的皮肤很白也很嫩,阳光下面健康靓丽。
杨筱光吓一跳,原来自己也颇能唬人。
相亲对象迟到五分钟,走过来的时候,太阳躲进了云层里,杨筱光的小脸挂上了无数黑线,一个劲默念,不能崩溃,不能崩溃。
这位杨爸口里的“未来化学家”果然有科学家的风范,留一头金田一的鸟窝发,上身西装下身牛仔裤,鼻梁上架着立波啤酒的“啤酒瓶底”,眼睛的大小严重模糊。往杨筱光跟前一站,两人水平高度惊人一致。
杨筱光想,这就是化学家呀!
“化学家”人虽乡土了点,但性情活跃,同她热情握手,热情寒暄。坐进店里,直截了当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听说你爸是市里有名的数学特级教师,我妹妹今年要考这儿的大学,暑假里能不能请叔叔到我们家里去补补课?”
杨筱光尴尬地假笑,不知如何作答。
扎着咖啡色的年轻服务生递来餐单,“化学家”眯着眼睛往上面扫了一遍,先是给自己点了一壶可以续杯的***茶,然后才问杨筱光要什么。
杨筱光暗暗瞅了眼标价,要了果汁里最便宜的酸梅汁。
“化学家”咧开嘴笑了笑,似乎很满意。然后开始喋喋不休地进行他冗长而无聊的人生成长汇报。杨筱光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基本了解了他对未来伴侣的四点要求。
“你能不能考个研究生?将来我要去美国留学,老婆学历不能太低。”
“去美国之前,最好能先结个婚,这里户口现在比以前好办了。免得以后麻烦。”
“我们那里讲究孝顺,我工资的三分之一得给爸妈,另外三分之一供妹妹上学,还有三分之一才能轮到自己用。”
杨筱光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点了点头,这是“化学家”说到现在最中听的话。
“我将来是要生儿子的,我现在这么辛苦还不是让未来的儿子有好日子过?你说是吧?”
但一转折,她的汗毛又根根倒立,小宇宙告诉她,应当速速撤离。但得碍于礼貌,只好左忍右忍,听对方絮絮叨叨东拉西扯。
这时候,茶馆的门铃“叮”一声响起,门口进来一个高个子男孩。
杨筱光正对着门,一眼看过去,是个瘦得很有型款的男孩,穿着简单的白T恤,稍稍显得单薄。他走进来,先是环顾四周。四周零散的三五客人好像都注意到了他的环视,纷纷抬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化学家”也扭头看他,看完一眼,自动自觉挺起了胸膛。原来男性也有比美的主动********生上前招呼:“欢迎光临。”
男孩说:“我是来应聘的。”他指了指门边用小黑板写的“招聘启事”。
打量他的客人,以及杨筱光都在心底小小叹息,原来长的这么好的男孩来面试茶馆服务生。
服务生依旧礼貌有加,说:“请同我来这边。”领着男孩去了茶馆的另一角,那里临着吧台,是一个死角,甚为隐蔽,方便店主面试新员工。
“化学家”好像如释重负,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狠狠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面上还飘着一朵***。
杨筱光腹诽,还算你有涵养。
那边的对话隐约传过来。
“我兼职的时间可以在二四六下午三点到晚上。”
“可我们想要的是全职服务生。”
“周日我也可以兼职。”
“好吧,我们这里试工期一小时七块钱,不缴纳相关税金。”
“化学家”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对杨筱光说:“我念本科的时候也打过工,给研究院的实验室做资料提纲,一个月小两千呢!”
杨筱光默默默默小小翻一下白眼。
那边的面试结束,似乎已达成协议,男孩起身准备离去,但刚要出门,便又折返。他对送他的服务生说:“这套FMAcoustic应该送去检修,音箱的回声有些问题。”
服务生露出笑容,连他身后的店主也走过来问:“你知道哪里能修理?”
男孩说:“我认得一个老师傅,改日找他来帮忙。”说罢出了门。
服务生正巧走到杨筱光身后,问老板:“现在有多少人能听的我们这套FMAcoustic?”
老板小叹,“他竟能听出来,真不容易。据我所知,本市娱乐餐饮场所肯用这套玩意儿的除了咱们这里,就只有古北的某夜店肯花血本,他也许在夜店做过。”
这话飘入“化学家”耳朵里,他展眉一笑,眉眼难得跟着鸟窝头一起生动起来。
他叫住服务生:“结账。”
服务生看一眼他们的台面,报账:“一共六十五元。”
“化学家”笑嘻嘻地问杨筱光:“你有五十块吗?我正好有零钱找你,你那杯二十八。”
杨筱光扯扯嘴角,差点抽搐。她“刷”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直接递给了服务生。
第一次相亲结束的晚上,她向杨爸汇报:“我觉得我这个本科生跟硕士的差距相当于地球和太阳的距离,我觉得多读几年书的人会甩别人几条横马路的,我觉得专业人士的精深不是我普通人可以理解的。”
最后,在杨爸一脸期望转为一脸失望的时候,补充:“我觉得,咱们家还真高攀不起专业人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