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尼尔街头,路上行人很少,像是约定好的一般,在这个时间点都不出现了,半小时之前,徐伽从丹尼尔的医院出来,身体里憋着一股气,无处可泄,她需要空气。
霍曼臣跟在她身后,被她低声警告,他这才止步不前,徐伽走了,他和丹尼尔留在医院里,寂静如斯。
徐伽自认为活到现在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她生来就被人疼爱,后来虽然顾萧言冷淡过,可现如今她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为什么……只有在霍家兄弟身上,她始终要对不起他们两个人呢?
她走了,霍曼臣却仍停留在医院里,神色浓重,又满腹心事的样子,实在让丹尼尔不解。
他跟霍曼臣的交情,也算深了,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自己却又不是很懂,只是很讨厌看到他那副要死的模样,咳嗽声传来,丹尼尔走到饮水机旁帮他倒了杯水,这才轻声道,“看她那么伤心,你心里痛不痛?”
霍曼臣抬眸望了他一眼,接过了水杯却什么都没有说。
“你既然痛,你为什么要让我跟她这么说?”
“难道,那些话不是事实?”波澜不惊的声音从霍曼臣的嘴里吐出,他的腿再也好不了,治愈的希望为0,他早已错过了最佳的诊治时间。
曾经他还抱着一丝的希望,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好起来,可是从姜薇带回宴北川的那些答复开始,他心里的希望便早已破灭,这些话,瞒着徐伽只是不想她跟着一起伤心,可如今让她知道,却只是为了让她的心里有他的一席之地。
卑鄙么?
也许吧。
丹尼尔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在看到好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后,便闭紧了嘴巴,什么也没说。
也许,他心里比他更加的不忍心。
英格酒店。
方悦心守在床边,手搭在被子上,轻轻的拍着,被子里的小男孩睡的很熟,两只小手握着她的一根手指,舍不得放开,临睡前他还在问她,“麻麻,你为什么要哭?是不是小蓄惹你不开心了?你别生气…”
小男孩一脸胆怯的看着她,深怕一个不小心她又把自己送回了国外,离开麻麻的日子,总是那么的难熬。
方悦心听了他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沾着泪在他脸上亲吻着,泪水沾在他的小脸儿上,她知道自己欠这个孩子很多,很多。
“你乖乖睡觉,妈妈不走,等你醒了,我带你去游乐场,好不好?”
方子蓄脸上洋溢出单纯的快乐,赶忙点了点头,闭眼睡觉。
得到了她的保证,小蓄才安心的入睡。
时间倒退回几年前,那时徐司恒刚刚离世,她从心底里接受不了这个消息,一下子变了很多,每天都在哭泣中度过,曾有一度她觉得自己的精神都出现了问题,总是可以看到徐司恒的面孔出现在她身边,她哭泣,崩溃,人也越发的憔悴了许多。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知道了徐司恒去世的原因,她把所有的怨气和怒意都对向了徐伽后,她心里才觉得稍稍舒服了些。
这个小男孩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他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到1岁后,被她领养,从此跟她姓,叫方子蓄。
有了孩子后,她的精神并没有好转,甚至开始幻想他是自己和徐司恒的孩子,她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她把孩子交给了自己的父母带去国外,自己则想尽了办法来到顾萧言的身边。
子蓄睡着了,睡的很沉,在他这个年龄,居然会看别人的脸色而决定自己的行为,看到方悦心心情好的时候,他会问她可不可以和他视频,或者亲亲他,她若犯了病,他就守在她房间门口小声的哭着。
她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他成长的这几年,她都没有陪在他身边,可他却对她的思念越来越浓重。
思绪戛然而止,她慢慢把手抽出来,像是感受到她要离开一般,小小的手把她的手指握的更紧了些,哭声从嗓子里传来,“麻麻…你别走…”
小孩子需要母亲,他所有内心的恐惧都需要在妈妈的怀里释放,那是他的避风港,方悦心的眼睛又湿了,等他睡熟了些,这才把手抽回,轻轻把门关上。
夜晚的瑞士夜景,像一个孤寂的落寞女人,带着神秘的面纱,永远让人猜不透,顾萧言站在窗边低头凝视着底下的风景,却一点儿观景的心情都没有。
手机里拨出去的那几通电话,迟迟没有回应,他的心思萦绕在z市,萦绕在远在顾家的妻子身上,她不接电话的理由太多了,也许欠费了,也许她在洗澡,也许她去外边找俞凉夕玩儿。
都有可能。
此刻他只想尽快解决好这里的事情,赶紧飞回国内,去抱抱那个女人。
察觉到身后的轻微声响,顾萧言那柔软的心田又恢复到了淡漠的状态,男人的衣角冰凉,即便身在她这里,却连一次柔和的目光都未曾给予过她。
看到她出来,顾萧言一言不发的拔腿往门口走去,手刚碰到把手,身后便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你能不能,在这里……陪陪我?”方悦心握紧了手指,心情复杂的说出了这句话,到顾萧言身边,冒充徐伽,不过是为了抢走她爱的男人,让她尝尝失去自己爱人的痛苦,可现如今,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很害怕。
顾萧言的背脊对着她,冰冷的很,连冷笑也不懈挤出,“我为什么要留下来?”
“就因为,你快死了?所以我就得留下来陪你?”转过身,她好像看到了他在对她笑,那笑很温柔,可为什么他的话却那么的刺痛人心呢?
男人一步步逼近,直到她在他怀里,直到他的指尖捏在了她小巧的下巴上,他的长臂已绕到了她柔软的腰后,把她推向自己的怀里,目光绕在她的脸上,轻描淡写的开了口,“方悦心,答应你陪你来这一趟,我已经仁至义尽,要不是她把你当嫂子,舍不得你死,你以为,我会让你在z市好过么?还是你觉得你真有那个魅力让我为你神魂颠倒?”
“我可不是徐司恒……对你有那么充足的耐心。”
她的眼睛瞪大,她不过只想要他留下来陪她说说话就好,可为什么这个男人这么残忍,他的指尖陡然放开,厌恶的扯过一旁的纸巾擦拭着,“回程机票已经订好了,如果你不想回去,死在这里也可以。”
他走的很快,房间门被他从外轻轻扣上,仿佛他不曾来过一般,女人的双腿用不上力,趴在沙发上哭的伤心。
——徐司恒,原来最狠的人是你,你给了我最深的爱,让我连爱别人的能力,都失去了。
停留在瑞士的这几天,徐伽每天都在费心费力的陪霍曼臣找医院,在瑞士,这方面的专家差不多已经都看过了,得出来得结论都是同一个,徐伽有些丧气,话也很少,霍曼臣有时候会安慰她说,坐了这么久的轮椅,早已习惯,她不用再费心帮他找。
徐伽心里自然清楚不过,可她不做些什么,她良心不安。
一次清晨,曾给宴北川打去了电话求救,可老师只是在电话里吩咐她放弃,别再做一些无用功,相比之下,霍曼臣的未来怎么度过,才是最重要的。
回国的日子将近,徐伽也渐渐不再执着的帮他找医生,反而心里有一个蓄谋已久的想法渐渐滋生起来。
机场。
到达机场的时间已经是深夜,霍曼臣把徐伽的行李一件件的帮她托运后,这才陪她在机场里走了走,这次回程,她得一个人度过了,在瑞士他还有自己的一些私事要办,独自出行,她应该没有问题,更何况,还有他的人跟在她身边。
尽管如此,霍曼臣还是不放心的再三叮嘱,她像没长大的孩子一般,只听他在说,自己却一言不发。快到登机的时间,霍曼臣才依依不舍的放她离开,“小伽,你先回去,等我办完事情以后,我就回去找你。”
“嗯。”接过身后人递来的随身包,徐伽转身朝登机口走去,霍曼臣仍是忧心忡忡的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你确定他们俩也在这架飞机上?”霍曼臣倏然开口道,神情温柔。
“霍先生,我很确定。”
飞机很准点,登机,起飞,都很顺利,午夜1点0分,一架承载着他们的飞机轰鸣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航程很长,机舱里的大部分人都在睡觉,一盏小灯下女人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书,婀娜多姿的空乘人员会时不时的上前问她需不需要喝些什么,徐伽均以微笑对待。
她喜欢努力上进而且又长得漂亮的人,更钦佩在工作里可以认真负责的人。
都说父亲是女儿未来人生伴侣时的一个模版,徐胤扬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工作狂,轮着加班开会也是常有的事情,在徐伽出生以后才收敛一些。
不知道‘拼命’这种东西是不是也会遗传,徐伽从小到大对自己的要求从未降低过,事事要求完美。
修长的指尖握着书页的一角,她沉浸在书籍中,以至于后边不远处的嘈杂声作响的时候,她并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有小偷,有小偷!怎么办啊,那可是我买给我妈的首饰啊!哪个混蛋偷的?是不是你?”男人吼着嗓子喊道,后边机舱里开始乱了……
空姐忙出来稳定他们的秩序,处理此事,徐伽望了一眼坐在走道旁的男人,轻声道,“小偷?”
男人低声回答,“嗯,很多惯犯会趁晚上他们都在睡觉的时候出来作案,不过他们大多只为财,不会伤人。”
半个小时后,匆匆而来的空姐才来安抚她,一脸歉意,“真是抱歉小姐,事情已经解决了,给你带来不便真是抱歉。”
徐伽轻声回答,“没关系。”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就看到从后边冲上来一个人,用中文怒气冲冲的对服务人员吼道,“我说你们到底报警了没有?那么贵的东西我说丢就丢了?”
说到底,服务人员也是个年轻的小女孩,面对对面男人五大三粗的怒问,她涨红着脸不停的在说对不起,对不起。
那男人怒意冲冲的对她发泄着怒意,手指尖快指到她的脸上了,一道尖锐的女声响了起来,声音有些大,“你闹什么你闹?东西已经丢了,你跟她撒火,你的东西就能找回来了?还有几个小时就到了,等到了才能把警察喊过来吧,你当警察是飞人,能飞过来给你处理事情吗?公共场合还有小孩子在,你难道就这么撒泼?”
那女人说话的声音很高,步步逼问,甚至周遭一些还在睡觉的旅客都被这一番的吵闹声所吵醒,那女人抱着孩子,怀里的孩子还在睡觉,被她这么情绪激动的吼了一下,反倒有些要醒的迹象了。
她稳了稳情绪,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孩子,他又沉沉的睡去。
这么见义勇为的人,现在可不多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人!
徐伽当下想给她拍手叫好,冷冽的目光扫过了站在一旁发火的男人,厉声道,“她说的没错,你现在发火根本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倒不如先休息一下等到了再说。”
话罢,当即便向刚才先发声的女人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那一刻,她知道了什么叫做“电闪雷鸣”,什么又叫做“脑袋空空,什么思维也没有”。
徐伽从没有觉得时间是一件难熬的事情,度日如年这种事情在她的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可是现在,她知道了。
那眼神由敬佩霎那间变为冷漠,她原本想对她笑的,可如今,她连笑容也挤不出来了,再看一眼对方身旁的男人,她的思维停顿了几秒。
——我出差,阿姆斯特丹。
——你要乖乖的想我,我会很快回来陪你。
——小伽…
脑海里不停的回荡起这样的声音,这温柔缱绻的男声,入了她的心,缠绕的越来越紧,她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她不敢站起来,只是扭着身子望着坐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冷眼相待。
那个永远穿着正式西装的男人,那个脸庞英俊,不苟言笑的男人,那个人……
她的丈夫。
带着无限魅力和男人味的人为什么现如今却和她嫂子人前人后了呢?
徐伽小脸儿煞白,连嘴唇也在轻轻的颤抖着,死咬着嘴唇,尔后又轻轻的放了开,她闭眼了几秒后,再睁眼,那眼里已充满了防备,她很想笑,“顾先生,在这里遇到你还真是巧,阿姆斯特丹,你好像走错了位置。”
她在心里为他想了不下十个理由。
也许,他是出差中途才来到瑞士,为了方便回国这才乘坐了这一趟的航班,也许,他是临时改变了主意需要来这里见合作伙伴才来的,也许是阿姆斯特丹的机票卖完了,也许是瑞士的机票更便宜…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在骗她!从来没有什么阿姆斯特丹,从来他的目的地,都只有——瑞士。
呵,和她一样。
顾萧言像被定住了一般,一颗心竟然跳的那么厉害!那么躁动不安!
他的心在喊,不是这样的,她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女人应该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等他回来,而不是用那么冷漠的眼神来看他。
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字都哽咽在喉,空气仿佛稀薄了许多,他……快呼吸不了了。
方悦心被吓傻了,本是自己的一番好意,现如今她缩在座位里,怀里紧紧的抱着方子蓄,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她偷看了下顾萧言的脸色,骇人的很,他手背上的青筋突起,来克制自己想冲过去的欲望。
这一场的婚姻,还真是勾心斗角,坦诚相待的夫妻生活,原来只是个传说而已。
她的自尊心和信任感被他打击的无影无踪,可话说回来,她又比他好到哪里去呢?
还真是像。
她该怎么做呢?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当作什么都发生了?
来不及她多想,落地了。
“徐伽,你给我站住!”顾萧言长腿迈的很快,声音不断的从身后传来,他阴沉着脸向前面那跑的飞快的女人吼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跟我回家。”
“回家?”徐伽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看向身后的男人,“回你的哪、个、家?”
“我应该算是你的主宅夫人了吧?你的二太太在哪?你又给她在哪安了家?里边的家具是不是都是你亲自选的啊?顾萧言!”徐伽忍着怒气跟他吼道,“你怎么是个这么不要脸的人,打着出差的旗号来偷情,你还真是侮辱‘出差’这两个字了!”
徐伽理直气壮的吼着,一点儿都没给他面子,也一点儿也没有顾及她现在还在机场。
顾萧言被她气的额头突突突的在跳,她这么理直气壮,还真是忘了她自己此刻应该在哪儿了,男人凑近了些,抬手便扯过了她的手腕,“跟我回家!”
他的力气很大,丝毫未曾控制,任凭身后女人尖叫声,骂脏话声不断,真好,还会骂人,还有的救。徐伽是被顾萧言直接塞到车里的,一个不留神,她的额头直直的撞在了车身上,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好痛——
“我不跟你回家,我要跟你分居,分居!你这个骗子,骗子,大骗子!你家的阿姆斯特丹长在瑞士,你说谎话的时候都不会脸红的,你——”
徐伽的怒骂声戛然而止,顾萧言开着车,板着脸看向她,“你现在最好给我闭嘴,你再不闭嘴,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做出点什么事情让你闭嘴!”
都说…盛怒之下的男人千万不要惹,尤其是,她做错事的时候。
徐伽的理智一下子上线了,猛然间记起来自己好像……也被他抓了……
完了,完了,去瑞士的事情没有告诉过他,这怎么办?
这种事情哪儿能瞒的住呢?怎么办啊——
徐伽快疯了!刚刚还在骂他是骗子的小女人一下子变得安安静静的,坐在车后座上装死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