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以后,穆南烟再也没有询问过关于傅白的事情,而乔浅初也将大赛要用的四季画稿完成得差不多了。
一个星期后的周六,一大早穆南烟便把乔浅初从被窝里面拉起来,说要带她去个好地方。
车子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了,越开越偏僻,直到市区变为郊区,郊区变为绿化带,乔浅初默默地看着四周景物的变幻,心里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开口发问。
穆南烟看着她昏昏欲睡的表情笑了起来,踩了刹车等红灯,“快了,下了高速再过一条街,转个弯就到。”
乔浅初望着车窗外的绿化,心里隐约有个想法冒了出来。
就在她愣神间,车子已经在一片别墅区停了下来。穆南烟在半路打过一个电话,于是他们到时,乔浅初就看到雕花大铁门前面站了一位满头银发、面目清瘦但双目炯炯有神的老太太。
一看见穆南烟的车,老太太的眼睛亮了亮,满脸笑容地朝他们走来。
乔浅初在心里的想法立刻被证实。看来穆南烟真的是带她来见人,而且应该还是一位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阿穆!”看见穆南烟下了车,老太太张口便叫到,眼里满是笑意。
“常阿婆,你怎么亲自出来了?外面这么冷,”穆南烟快走几步过去,眉头一皱,“我不是让你在屋里等着吗?万一再感冒了……”
“哪有这么容易就感冒?”老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眯眯地看着他身旁的乔浅初问道:“这是你媳妇儿吗?”
穆南烟点点头,乔浅初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但老人给她的第一感觉非常好,她立刻一笑,眉眼弯弯,也跟着穆南烟叫了她一声,“常阿婆,我叫乔浅初,您叫我阿初就好。”
常阿婆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对穆南烟说:“阿初一看就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对人家!”
乔浅初一听,笑着看了穆南烟一眼,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结果刚一转脸,就发现原来他也正在看她。两人的视线一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笑意。
乔浅初很喜欢这位令人感到温馨美好的常阿婆,甚至有些期待在这里度过周末了。
“走,我们进去说,”常阿婆亲昵地上前握住乔浅初的手,随后就皱了皱眉,“这孩子,手怎么这么冰……”边说着刚催穆南烟开车进去,“别傻愣着啦,快停你的车去!”
乔浅初微笑,伸手挽住常阿婆的胳膊,跟着她一起走进别墅大门。
这里离城区有段距离,且地方僻静。独栋的别墅林立在半山腰,四周树木郁郁葱葱,来往车辆很少,的确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进了门,乔浅初这才发现这里与其他别墅的不同,因为别墅花园里除了花花草草之外,还特意腾了一大片地方用于种些可食的菜,菜地里没有杂草,蔬菜长得绿油油的,一看便知是经过悉心照料。
穆南烟已经停好车,站在花园外的小径上等她们。
“阿穆有阵子没来看他爷爷啦,”常阿婆拉着乔浅初的手,边走边叹口气,“今天早上我跟老头子说了一句阿穆要来看他的事,他从听到到现在一直在嘴里念叨着阿穆的名字。”
乔浅初点点头,眼里划过一丝了然。
原来穆南烟带她来见的人是他爷爷……但听阿婆的描述,这个爷爷似乎有些特别。
常阿婆的口袋里一直都揣着一只手表,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见乔浅初的目光停留在那只表上,笑了笑道:“我手腕细,不喜欢戴这些东西,老滑出来……但是我得照顾穆易吃药,所以把这个放在口袋里头。”
穆易,应该就是穆南烟的爷爷了。
“辛苦阿婆。”乔浅初微微笑着,握了握常阿婆的手。
常阿婆看着她许久,不住地点着头,笑道:“阿穆这小子很多事情都憋在心里,他肯定没有和你说过爷爷的事情吧?”
乔浅初点了点头。
确实,也就是到达这里的那一秒,她才知道是来见人的。穆南烟确实没有提过他有一个爷爷,但能够特意带她来见的,一定是对他有特殊意义的人。
“阿穆的爷爷在他高三那年患了老年痴呆,”常阿婆摇了摇头,叹了一声继续道:“那样一个要强的人啊,商场上风光,一手建起了皇朝集团,却在晚年得了这种病……”
“南烟他,和爷爷的关系很好吗?”乔浅初问道。
穆南烟的情绪似乎从刚踏进这里开始就有些异样,具体是什么变化她说不出,但一定是类似忧伤和沮丧的。
“非常好,他在这个家里只听他爷爷的话……南烟性子看着柔,里头尖着呢,那么大的公司,说放弃就放弃,怎么也不愿意从商,就是喜欢法学。报志愿的时候填了一个北方的学校,离家可远了……”常阿婆的目光变得幽深长远,混浊的眼神望着某处,仿佛忆起了什么,“他一个人走,气坏了他爸爸。所有人都断言他前途葬送在自己的固执里了,但他偏偏做出了成绩来。”
乔浅初听着,渐渐也陷进了这个故事。这个少年异旅他乡,只为挣脱束缚和追逐梦想,反倒固执得可爱。
常阿婆回神,无奈地笑道:“老了,净爱想些过去的事情……在阿穆留学美国的那几年里,所有生活费都是他爷爷寄的。难得他糊涂得厉害,关于自己孙子的事情却一件不落地记着……”
乔浅初有些动容,低头沉思。
“吃药时间到了,”常阿婆突然道,拿出了表,接着抬头看向小道的另一头,笑道:“阿穆来了。我先进去喂药,你别和他提起我和你说的这些,阿穆到现在都有些自责。”
自责?
“好。”乔浅初掩下疑惑,目送常阿婆消失在小道尽头,转过了身。
阳光下穆南烟的脸更加精致得毫无瑕疵,他走了过来,牵起了她的手,往前缓缓踱步。
“这里怎么样?”
“我很喜欢。”她道,看了看四周。
“那就好。”他笑着。
两人来到了房门口。
穆南烟刚将修长有力的手放上门把,就听到里面有一个人狂躁地吼道:“我不吃!我不吃!这是毒药!你们是要毒死我!”
乔浅初一愣,还没做出反应,就听到穆南烟低声道:“是我爷爷。”说完,将门把一压,走了进去。
乔浅初之前从未接触过老年痴呆症老人,刚才虽然有在脑海里勾勒过画面,但真正见到时,还是不由得一怔。
。穆易坐在轮椅上,头发花白,眼神空洞地凝视着半空,双手握拳垂放在两侧,嘴里一个劲的念叨着他们要杀死他,那个东西是毒药自己千万不能吃之类的话语。地板上散落着好几颗白色药片,他连余光都未瞥。
常阿婆又担忧又心急,忙叫了一个老佣人又重新换了一杯温水和药片,接过手上前对穆易苦口心婆地劝道:“药不吃怎么能行呢,你现在连行动能力都没了,老穆,听话,把药吃了吧啊?待会儿阿穆就来看你了,他还带了他媳妇儿一起过来,你这个样子怎么见阿穆?”
常阿婆说了这么多话,穆易空洞的眼神转都不转一下,随后不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扬手一挥,将常阿婆手心里的药片打落,水杯朝墙角砸去,发出破碎的声音。
他恶狠狠地说道:“你就是想毒死我!不想让我见阿穆!我不吃毒药!不吃!”
常阿婆是穆家收养的孤儿,和穆易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长大后就在穆家当了管家,一做就是好几十年,一直没结婚,也从没有说想要离开的话。
看到穆易再次摔药,常阿婆气得心疼,只能背对着穆易悄悄抹眼泪。
乔浅初心中不忍,皱了皱眉头,轻轻叫了一声旁边的穆南烟,“南烟……”
乔浅初不是一个八卦的人,相反她很懂事很乖巧,所以有的事既然他没说她就不问。只耐心地陪着穆南烟,一直在他身边。
愣神间,只见穆南烟默默地走过去,拿起旁边茶几上的药片,重新倒了一杯温水端到他面前,半跪在他面前,视线与他齐平,轻声哄道:“爷爷,我是阿穆,我回来了。乖,吃了药我陪你聊天好不好?”说完将药片递给他。
穆易是商界的传奇,“皇朝”就是他一手创造的。传闻他做事果断,雷厉风行,却待人真挚,有很多朋友。
乔浅初的目光转到轮椅上的老人。疯言疯语满眼呆滞,情绪无常,靠药物维持生命。
反差太大,应该没有人会想到那样一个商业传奇如今已经佝偻在轮椅上等着一天一天走向死亡。
常阿婆遇到过各种情况,穆易的情况时好时坏,好时就坐着傻笑,坏时摔东西骂人,她担心穆易发脾气会伤到穆南烟,所以打算上前一步拉穆南烟起来,脚步刚动就突然愣住。
穆易居然乖乖地张开了嘴,将穆南烟掌心中的药片拿过来直接吞了下去。
似乎是药有些苦,他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对穆南烟说:“阿穆,我要喝水。”
穆南烟连忙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喂他。
喝了几口水,穆易的情绪看着也基本稳定了。他伸手摸了摸穆南烟的发梢,皱眉问他,“今天学校放假了吗?你为什么现在回来?我当初就说你不要在学校寄宿,住家里多好。”
穆南烟抿了抿唇,轻轻点头,顺从地答:“是不好,所以我打算搬回家住了。这样以后每晚都可以陪爷爷下棋。”
穆易偶然的清醒,他不想他不高兴。
“好。阿穆真听话。”穆易像个孩子似的满足地笑了,眼里似乎看不到其他的人,只有穆南烟。
乔浅初看着眼前的情景,一阵恍惚,心里的某个角落正一抽一抽的疼。
爷爷的记忆显然停留在穆南烟的高中时期,一脸笑容地停留在回忆里。
门把突然响了一下,三人齐齐回头。
门开了,一张笑脸出现,“常姨,爸今天的药还没吃吧?我来……”来人的笑容在看见穆南烟后突然一滞,随即有些惊喜地望过来。
乔浅初的眼睛一缩,本能地看向正弯腰拍着爷爷背部的穆南烟,穆南烟则缓缓直起了身,笑容一点一点褪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