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芷笑了笑,没有作答。
虽然在她的印象中关于娘亲的事情很少,但就因为少才显得格外鲜明而深刻,娘亲是一等一的美人,那种美足以祸乱天下,恐怕连那帝都第一才女赢流月都不及其十分之一,而她的容貌像极了娘亲,甚至眉宇间还有着少见的清灵。一颦一笑,似乎都足以惊艳这尘世,也正因为此,打生下来,娘就再三嘱咐她每日务必以遮容粉修饰,不然恐给至亲至爱之人带来祸端,但即便涂了遮容粉,好生打扮起来,她仍是极美的……只是少了那惊艳万里江山的气魄与风华。
“夫人,你看是这朵翡翠琉璃簪子好,还是这深海宝蓝珠更华贵呢?”仁语一时不知用哪个好,琉璃簪子更为婉约清丽,戴在宁芷头上活脱脱一个清秀佳人,更为难得的是宁芷身上那股沉静的气质,有着说不出来的婉约韵味。而那宝蓝珠乃是蛮夷的一个小国进贡的,珠子圆润饱满,贵气逼人,插在发髻中间,宁芷整个人贵气逼人,当真是高华无双。
“夫人——”仁语看着陷入沉思的宁芷再次出口唤道。
“去把我常穿的那件素色的墨绿底的衣裳拿来,我今儿还是那个吧。”
“奴婢觉得还是这件红色的金缕衣比较好,是苏州那边一等一的作坊做的,而请了这帝都第一秀娘在边角处秀了金线,是当今圣上赏咱们将军的,夫人穿上之后定是艳压群芳。”仁语不愿自家夫人总是这般低调,生生被人误解欺负了。
“就这件,素一些好,看着端庄,还有我头上的这个发髻换了吧,还是原来的发髻。”
仁语见夫人坚持,最终只能叹了一口气,照做了起来。此时已离傍晚不远。宁芷整了整朴素之极的墨绿色裳裙,对着镜子看了一眼,便上了外面的轿子。
偌大的皇宫宣明殿内,歌舞升平,一派热闹非凡。
庆国当今皇帝云羲昭正襟危坐,右手下意识地摩挲着御座上的腾云盘龙纹,就像三十年前那一日,众将士把自己簇拥上宝座时一样。庆帝老来愈发清减了,两鬓的银丝已经快赶上手底的亡魂一样多,眼角的横纹也直追当年自己在废唐愍帝护心镜上留下的道道刀痕。
阶下八佾舞的盛况并不能完全舒缓老皇帝的神经。勤政大半生换来的是帝国故我的纷纷扰扰,朝堂上党争不断,宗室子侄又没有几个争气的,边患到头来还是要依仗外将扫平。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今天的大功臣曲卿臣眉眼间竟然隐隐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想想当年逼宫之日,云羲昭头皮就开始发麻。
坐中心事重重的,不止老皇帝,还有宁芷。
宁芷静静地坐在曲卿臣身旁,端着茶,低着眉眼,一幅恭顺的样子,心里却是五味杂陈。面前案几上的珍馐好像完全没有味道,身后的铜钟玉磬在她耳中也略显嘈杂了。
良久,老皇帝沉毅的声音响起。
“这次爱卿大败蛮夷,可谓是功不可没,朕甚感欣慰,这一杯酒,寡人亲自敬你——”说着云羲昭端起自己的海珠金瓯杯,向下面气宇轩昂的曲卿臣敬去。
“多谢陛下赐酒——”曲卿臣旋即起身施礼谢恩,随后也端起鎏金兕纹酒樽,一仰而尽,举手投足说不尽的潇洒俊逸,惹得在座的一干女子频频侧目。
庆帝云羲昭少时出身行伍,最不喜世俗虚礼,因此庆国宫廷饮宴,素来允许女眷出席。
当下大殿内的许多世家大族的贵妇连带着几个后宫妃嫔不时地向曲卿臣飘过来倾慕的目光,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东庆第一才女嬴流月也眼角带媚地偷瞄了他几眼。
但是其中有些轻飘飘的目光在扫过曲卿臣身边的宁芷时,全都瞬时变作了刀子,恨不得立马剜下一斤肉来。只不过这一切看在宁芷眼中,倒都无所谓,她心中,素来只有一人,只这一人,那便是她的天,她的地,其余皆不重要。
这时,一个温柔而富磁性的男子声音自头几位的坐席中传来。
“今番曲大将军率领天威之师,一举荡平鼠寇,此等功业,必可保我边塞十数年太平无事。千年前一统宇内的道祖皇帝有‘边兵屡动思良将,廷论萧条忆诤臣’之叹。今我朝得此不世将才,实乃天佑我大庆。儿臣原向父皇假花献佛,也敬大将军一杯。”
说话的是三皇子睿王云琰,一脸春风和煦。他面如冠玉,高鼻薄唇,酷似乃父,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阴柔之气,倒有几分像是女子。
“殿下过奖了,这都是托陛下洪福,末将只不过是替天讨逆罢了。况且陛下天威之下,伪晋又安敢负隅顽抗。”曲卿臣起身行礼,言语不卑不亢。
“大将军过谦了,方今海内,能与我曲将军在疆场上一较短长者,料不过二三人而已。将军神勇,都中三岁小儿也都明了啊。”话音来自御座阶下首位坐席,东宫太子云奕。
太子排行第二,比之其弟魁伟了一些,面容也多了几分棱角,唇上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髭须更是为他加上几分英武之气。
只听他话锋一转道:“不过此番奏凯,也多亏父皇力排众议,一力拔擢诸多年少有为的将领,又兼运筹帷幄,坐镇粮草筹措,方使龙骧军将士上下同心,破敌制胜。三弟,我看下一杯一起敬父皇如何?”
宁芷听到这里,不禁莞尔,赶忙掏出素绢的帕子掩住。
太子与三皇不和,世人皆知,不论什么事情都非要相争不让。睿王执掌枢密院,统领兵事,夸奖曲卿臣等于标榜自己,只是太性急了些,不该抢在太子前面出风头。太子也欠稳重,一面拍皇帝马屁,一面又把曲卿臣的功绩冲淡,分摊到整个龙骧军头上。但这些伎俩旁的那些女眷或许并不关注,但却尚还入不得宁芷的眼。恐怕论谋略,她不比这在座的任何一人差。
不过想归想,宁芷一点都不会在脸上显现出来,只是低头品茶。
“你这孩子,”庆帝云羲昭也不禁笑出声来,“朕戎马半生,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会跟你们小辈抢功不成?我们这些老东西是不行了,将来驰骋天下的还是你们年轻人。桓爱卿,看到曲爱卿这等俊杰,你那把老骨头有没有痒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