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阔海一愣,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旋即跃身回到自己的船上,恭恭敬敬地对宁芷一抱拳,“唐突了。”
方阔海一挥手,锦帆快船调头就要离开。
客船上所有人全都摸不着头脑。
“罗胖子,你那颗狗头就暂且在你腔子上寄存几天,好好刷洗干净了,兄弟们还要割下来当夜壶使用。”这是大家听到锦帆菩萨的最后一句话。
甲板上的人怔怔看着宁芷,都不明白穷凶极恶的十二连环坞二当家为什么会给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如此大的面子。但无论如何,煞星总算是送走了,所有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白先生笑着点点头。
宁芷偷偷摸了摸腰间的水令牌,明白方阔海是看到了这件东西才收手的。一介水匪怎么会认识水令牌?而且他对这个东西好像极其敬重,看来十二连环坞并不是什么普通打家劫舍的强盗,一定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勾当。
罗胖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起来,我并不是为了救你。”宁芷淡淡地打断他。
罗胖子一脸媚笑僵在脸上,“那是为何……”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食言罢了。”宁芷转过身去不看他,“船把头,起初我不同意你把他留下来,就是看出此人并非像他所说那般是个落难客商。但是你既然执意把他留下来,那就送佛东到西,岂有再把他推出去的道理。不要随随便便承诺什么,如果你并不能保证做到的话。轻诺比失信更可耻,也更可恶。”
船把头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小姐教训的是,我白活五十多年了。伙计们,这位小姐在船上的所有花销,全都免了。再去准备一桌上等酒菜,送到小姐房里去。”
“不必了,答谢的事情,就由白某人代劳好了,毕竟如果没有这位姑娘,白某不免也要陷入贼手。”白先生伸手揽过宁芷。
“有白先生出面,那就更好不过了。您二位楼上花厅里面请,小人一定好好伺候。”船把头用袖口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无论如何,您总是救了我的命。”罗胖子媚笑着凑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展开来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足有数百两,“些许薄礼,不成敬意,略表寸心,还望您能笑纳。”
“省省吧,你那银子不是巧取就是豪夺,想必不是什么正经来路。我不要,你自己留着生蛋吧。”宁芷不愿再看他一眼,转身上了楼。
留下罗胖子一脸尴尬地呆在那里。
上得顶楼花厅,格局完全不同。厅里极其敞亮,前后左右通透,四周江景尽收眼底。陈设极尽奢华,轻罗幔帐,珠翠屏风,细绒红地毯上铺着玉簟坐席,卧榻案几清一色的铁栎红木,杯盘酒器不是金银就是玉制,龙涎熏香四处弥漫。
厅里已经有十来个人在饮酒。他们无一不是宽袍大袖,笼冠纱巾,衣着精细华丽,想来都是楚国的士族了。无论高矮胖瘦,全都是白面朱唇,仔细看来,这些须眉男子竟然脸上全都涂抹着厚厚的脂粉。他们显然已经开怀畅饮了许久,杯盘狼藉,酒水洒了一地。不少人早已喝得东倒西歪,索性横七竖八地或伏或卧,姿势很是放荡,更有人袒胸露怀,全然不以为意。
宁芷和白先生在花厅一角的栏杆前坐了下来。
“姑娘高风亮节,委实令人钦佩。白某平生阅人无数,德性高洁如姑娘者,寥寥无几。”白先生给两人满上酒。
“白先生过奖了,我不过是想起自己的一些陈年旧事,有感而发罢了。方才白先生毁弃价值连城的宝石,那种是金钱如粪土的气魄,才着实令人钦佩。”宁芷语气恭敬地回答着,眼角却不自觉地撇着一旁那些放荡不羁的豪饮客。
“那也不过是些糊涂账,不足道也。”白先生留意到了她的余光所向,“姑娘想必对我楚国这些自诩风流名士的纨绔子弟看不惯吧。”
“不敢不敢。”宁芷脸上一红,连忙摆手,“我确实初来贵国,之前也有幸结识过一些楚国俊逸之士,但是略有不同,虽然都是潇洒不羁,却并不似这般……”
“荒唐绝伦?不成体统?姑娘大可直言,不必介怀。”白先生笑道,“这些酒囊饭袋无非是仗着祖上荫名,忝列衣冠,胸中实无一物。他们既看不起寒门之人,又不愿像人家刻苦用功,只能互相吹捧风流气度,靠些哗众取宠的伎俩,标榜自己士族的尊贵身份。”
“这些还算收敛的了。要是这群没出息的服了五石散,一会药力发作上来,那是什么丑事都做得出来的,就是让他们赤身裸体抱着猪槽饮酒也未尝不可。”白先生也扭头看了一眼,轻蔑地说道。
这时,那群纨绔子弟中却有人认出了他。
“白……白……白先生,您怎么也……也在这里,小侄敬……敬你……一杯。”一个醉眼惺忪的蓝袍青年大着舌头,摇摇晃晃地挪了过来。他足下不稳,不时踩到宽大的袍角,一步一个趔趄。他倒没有忘了躬身行礼。
“恒之,好雅兴啊。”白先生并不还礼,“贤侄你素来海量,如何今日竟是这般不胜酒力了?”
“白……白先生见笑了。方才小侄与张子瑜他……他们行酒令,用珍……珍珠做弹丸,射江上的水……水禽。”这个叫恒之的青年舌头越来越不利索,“哪知……知道轮到小侄的时候,突然有个花……花绿绿的大船挡住了江面,一……一只水禽都看……看不见,好不容易有个绛红色的鸟儿在那里飞来飞去,却怎么也……也打不着。小侄我就……就被他们罚了一海烧……烧酒。”
绛红色的鸟儿?莫不是他把锦帆菩萨方阔海的绛红色头巾当做水鸟了吧?宁芷心忖,这帮二世祖醉生梦死,浑不知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白先生也不禁莞尔,就把刚才的经过同这帮纨绔子弟讲述了一遍。
这些酒囊饭袋一个个张大了嘴,可以塞得进青铜酒壶。几个刚才还迷迷瞪瞪的人,现在一下子吓醒了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