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把哭累了的盛玉兰带下去的时候,亦瑾上半身几乎已经僵硬了。Loly拍了拍亦瑾的肩膀,诚挚的说“辛苦你了!”
“没事。”亦瑾松了松筋骨,犹豫了一下,问道“她是什么情况?”
“据我了解,是家暴引起的精神紊乱。”
一口气被哽在胸口,亦瑾像要窒息了。家暴!她狠狠的咬住了下嘴唇,脑海里闪过的都是辛辰满目的疼痛。直到唇角溢出一股腥甜,她才轻轻的松开了牙齿。
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像是心血在滴。
“Eudora是?”
“我也不知道,今天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Loly顿了顿,“她的记忆很多都被下意识的掩藏了,最近可能是被灌输了太多过去的事情,大脑一下子负荷不了,才会噩梦连连。”
亦瑾不语,这些专业的东西她只知道一些皮毛而已。让她揪心的,只是辛辰在离开之后,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两人走到大厅的时候,看到辛辰站在厅门口抽烟,青烟缭绕之间,是他模糊不清的脸庞。
“辛辰!”
Loly喊了他一声,他转过来,掐灭了手里的烟。雨越下越大,他身后是巨大的水幕,世界在水幕之中,扭曲了形状。
辛辰只是淡淡看了亦瑾一眼,亦瑾就觉得瞳孔又发热了。她不动声色的掩了掩眼角,笑着说“你们聊,我去下洗手间。”
Loly像是看出她的失态,轻轻的叹了口气。身旁的辛辰这才缓缓开口“她怎么在这里?”
“她是这里的义工。你认识她?”
辛辰点点头,“高中同学。”
Loly随手合上了办公室的门。
辛辰盯着沙发上的双肩包愣了愣,拉链扣是个泰迪玩偶。凌亦瑾还真是个专情的人,这么些年都对泰迪情有独钟。他那时候是无意听安米提起的。她指着杂志上的泰迪图片,笑着说“亦瑾就喜欢这个。”他便默默的记住了。
凌亦瑾飞扬的马尾配上了这包,看起来就该跟Eudora年纪差不多了。手腕上像是在隐隐作痛,他下意识的去摸那个疤。很小的一个窟窿,一碰就感觉到,那里是少了块肉的。碰到那里的指尖,像是要被灼烧起来了,他缩回了手指。
Loly伸手指了指沙发,说“坐啊。”
辛辰长腿一跨,坐到Loly对面的椅子上“Loly,你有话就说吧。”他扶了扶太阳穴,刚才他就看出来,Loly一副欲言而止的样子。
“辛辰,你妈的状况,是要靠循序渐进的。”
Loly顿了顿,看着辛辰的反应。辛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你的女朋友最近跑这里跑的很勤。对于你妈妈的病情,她显得比谁都要着急。”
Eudora,大概也是简馨馨帮助她想起来的。简馨馨好像真的误会了,以为辛辰迟迟不和她订婚,是因为盛玉兰的病情。
“物极必反,辛辰你懂得。让简馨馨别再过来了。”Loly的声音冷冷的,这句话,她很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找不到一个契机。她从医这些年,哪些人真心真意的对病人,她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有一种善良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比如安米,比如凌亦瑾。
有些话,她不想嚼舌根,也就不说了,辛辰是聪明人,点到即止,相信他也能了然于心。
“对了,Eudora是谁?”
辛辰的眉头微皱,思绪像是刚从另一个时空被拉回来,他的声音淡淡的,丝毫没有任何的感情起伏,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
“那是我妹妹。”
亦瑾站在门廊里,嘴唇一抿就疼。
心也压抑的难受,她记起自己曾问过辛辰,他过得好吗?他玩笑一样说出不好的时候,她真的以为那真的只是玩笑。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真心话,是以玩笑的方式说出来的。
雨已经停了,整个世界像是被刷洗过一样清新。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都是泥土的味道。
门廊里长长的晾衣杆上挂满了两排晶莹剔透的水珠,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总爱飞跑着快速地用手滑去。
手不由自主的就伸出去,倒也不跑,只是沿着慢慢的走,掌心微拱,蓄起的水从指缝里漏出来,她便用另一只手去接。
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她像是忽然来了兴致。墙角凹槽里积起来的雨水清凉又通透,晶莹的水珠在指尖飞扬。
身后忽然传过来一声清咳。亦瑾转过身去,辛辰正站在她身后的树下,微笑着看她像孩童一样玩耍。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温暖和煦,足以与阳光媲美。是记忆里最美好的样子。如果不是今天亲眼目睹他的无助,如果不是他俊朗的眉眼蒙上的一层淡淡的忧伤,她会以为,岁月不曾伤害过他。
她不喜欢,不喜欢他明明难过还是笑着的样子。
手心里的水下意识的就朝那张笑脸泼过去。
辛辰躲闪不及,很自然的伸手去遮脸,闭眼,甚至微微的往后仰了仰。可还是被泼的正着,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狼狈,猝不及防的狼狈。在这一连串动作的衬托下,他终于变得像个正常人了,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辛总。
辛辰瞬间敛去了笑意,眉头一皱。他大喊一声“凌亦瑾!”
声音高亢又响亮,亦瑾怔了怔。
书丛中的小鸟受了惊,纷纷振翅而飞,这一晃动之间,树叶上的水珠都滚落下来,落在辛辰的头发上,脖颈间,辛辰只觉得那股子的凉意从头心蹿了下来。
眼前的小女子双手掩着嘴,黑葡萄一样的大眼弯成了月牙状,她正笑的前仰后合,清脆的笑声让辛辰想起了Eudora房间里的风铃。
那贝壳风铃是他们一起去海边玩的时候,辛辰随便给她买的。Eudora爱不释手,把它挂在了门后,每次推门进去的时候,风铃微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Eudora闻声,小脑袋一偏,长长的金色马尾一甩,一张甜甜的笑脸,然后娇声娇气的喊他“Ron”。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这一切有多美好,也不曾料到,他和她的角色有天会背道而驰。
辛辰闭了闭眼,稳定了心神。才缓缓朝亦瑾走去,她嘴角还噙着笑意。她的手又浸回水里,隔着水影,白白的两朵,好似莲花。她满脸的防备,像是随时做好了再泼的准备。
亦瑾看着辛辰一步一步的靠近,他的眼像是漆黑的枪口,这么对着她,她瞬间就觉得腿软。他的手也伸进水里,小小的凹槽一下子被填满了,槽口的水不停地溢出去。
亦瑾伸回左手一甩,细小的水滴飞溅出来,右手随即被他紧紧的握住了。
“别闹!”他说,马上又补了一句“不许泼我。”
亦瑾忍不住笑意,点了点头,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也把手从水里抽出来,今天手上没带手表,亦瑾看到他的手腕近手掌处有一个比硬币小点的圆疤。像是,被烫的。
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辛辰的手往后拢了拢。
两个人在门廊里默默的站了一会儿。
辛辰忽然开口“不好意思,我妈妈吓到你了。”
“没有,阿姨抱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没有恶意。”
“她的确没有恶意,只是认错了人。”辛辰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笑,自嘲道“她连我都要认错。”
他的胫骨分明的手半垂在身侧,说这句话的时候抖了抖。亦瑾攥紧了手心,扬了扬手又无力的垂下来,她多想去握住他的手。
她想起那日学校阳台上,辛辰飞扬的衣角和那句“生活总要继续。”
好无力的感觉,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曾对她失去外公的的痛感同身受,她此刻却没有。
那是怎样的痛,她不懂。正如她现在的心多痛,也是那时的他不懂的。
长安街有很多的酒吧,安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独独选了这一家“MISS”。
错过还是想念?
是很有乡村风格的酒吧,天花板上错落着许多的藤编灯。吧台是波浪形的,这形状让她想起小时候奶奶家田里被风拂过的稻田。
酒吧里人还很少。她坐上高高的吧凳,那感觉还是很新奇的,她很少来这种地方。吧台的柜子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排高脚杯,在灯光的照射下异常美丽。她看着看着就晃了神,赵齐华以后就该捧着这样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的在衣香鬓影中穿梭前行了吧。这是她不能想象的生活,那位富家千金却轻易给他。
如果不是撞见他们从妇产科出来,他是不是还会瞒着她。不,他也许从没想过要瞒她,这么明目张胆的就去她工作的医院,他也许就是为了让她看见,好早作了断。
她想起王老师刚进医院那天看到的那个身影。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他就在预谋一场逃离,从她身边逃离。
喝酒,为什么一点都不能让她忘了他。赵齐华冷峻的眉眼在她眼前晃啊晃,他本不该是这样的,他该是多么和善温柔的。她的齐华,永远只会笑着揉乱她的头发,又笑着帮她捋顺。何时板脸发过脾气?何时舍得冷落了她?
大学最没钱的那会儿,他一个人打两份工,每天下班后还要骑着脚踏车去接做兼职的小米。无论是炎热的夏天还是寒冷的冬天,风吹雨打,电闪雷鸣,他的后座上永远都坐着她。他们曾会因为一个热腾腾的大红薯在热闹的街头放声大笑。他们曾在没有暖气的出租房相拥取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