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素色衫裙,不施脂粉,容色清丽如出水芙蓉。可动作迟缓,一手搭着宫人,一手撑在腰后,小腹拢起,满脸幸福甜蜜。
孟卿云手里了渗出一层汗,指节有些僵硬,她使劲握成拳,慢慢松开,脸上挤出笑:“小心些。”
孟卿玉柔柔“嗯”地应了一声,坐下后才望向孟卿云,笑道:“许久不见,哥哥越发精神了。”
孟卿云眸光定在她肚子上,闻言一笑:“多大了?”
“五个月了,”她眼里都是温柔,“哥哥在外忙碌,所以不曾告诉。”
“我有什么要紧,你保重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玉儿明白,”孟卿玉眸光一闪,“哥哥漠国之行,可有收获?”
她依旧看着孟卿玉的肚子,淡笑道:“不过平常,没什么可稀奇的。”一顿,“倒是之遗公主……”
“之遗公主怎么了?”孟卿玉面上不动声色,可呼吸加重,嘴角也僵了。
孟卿云缓声道:“之遗公主容色出众,天资聪颖,倒是生来的母仪天下。”
孟卿玉僵住,许久低低笑起来,声音中有种莫名的狠戾:“这是在大烨,并非漠国。我与哥哥是一家,她不过孤身一人,再聪慧又能如何。”面上神情一换,云淡风轻地抚着肚子道:“如今只要好好剩下皇长子,孟家地位稳固,哥哥也无须担心了。”
“你与皇上青梅竹马,本就是常人比不过的。”孟卿云不咸不淡地回道,“养好身子要紧,多想伤神。”
孟卿玉颔首:“玉儿省得。”眉梢一扬,笑说:“昨儿让哥哥看笑话了,实在是我的不是。”
“宫内人多眼杂,你脾性也该改改,莫要出丑。”孟卿云垂首拂了拂袖子,“初一跟你多年,情意尚在,待她合该与别人不同些,否则这下人谁还敢真正信你重你。”
孟卿玉一愣,显然没想到这层,默默点头:“玉儿明白了。”
不宜在后宫久呆,孟卿云起身道:“我先回了,之遗公主的事先放着……她不是个蛮横人,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不会出大事。若真有……也自有旁人替你解决,别操劳。”
这话算是给了承诺,孟卿玉面上笑容愈甚,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道:“哥哥的话,玉儿记在心上了。”
孟卿云“嗯”了声,嘱咐照看的嬷嬷几句,折身出了正殿。日头大,她眼前一片发花,身子微晃,斜里伸出一双手扶住:“公子小心。”
孟卿云待站稳了才侧目去看,原是初一。
不知在门外等了多久,一张小脸晒得通红,扶着孟卿云的手臂小声道:“奴婢送公子出去吧。”
她不置可否,让初一搀着出了永安宫,这才道:“多谢。”
初一连耳廓都红了,嗫喏道:“奴婢不敢。”
这小丫头跟在孟卿玉身边十数年,算是心腹,深知孟家攀枝错节的关系,对孟卿云从来是不肯亲近的。这次倒是奇了怪了,无事献殷勤,一副小女儿春心动的模样,看得孟卿云心里犯嘀咕。
然而她现在没有心思探究这些,掏了赏银给初一:“你回去吧。”
初一神情一滞,却并没有接。低下头扭捏一会,终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方帕子,结结巴巴道:“昨、昨日多谢公子……”
是孟卿云给她的帕子。
都被人用过了,她不想要,于是笑道:“无事,你若喜欢便留着吧。玉儿身子重,天气又热,难免不痛快。你是知道她性子的,别因为这个起了芥蒂,日后好好侍奉,孟家必不会亏待了你。”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话说出以后,初一面上竟闪过一丝不屑和怜惜。不过转瞬即逝,珍而重之地将那帕子握住贴在心口,小声道:“奴婢明白。”
孟卿云只觉自己脸上的笑快干成粉末掉下来,最后道:“日后若有不妥,再来寻我。”言罢不再踌躇,转身离开。
步行至御河,河面波光熠熠,热风卷着花香袭来。她有些乏力,进了湖心亭坐下。
永安宫的檐角隔着枝叶繁茂还能看见,垂着的流苏一颤一颤,看得她眼花。仿佛有一只手缠在脖子上,她几乎要喘不过气,右手扯开襟口,以手做扇扇了几许凉风。
头晕脑胀地坐了会儿,侧过身子将双手搭在扶栏上交叠,脑袋放上去,闭上眼。胸腔里砰咚砰咚跳得剧烈,耳膜突突地往外动,太阳穴出好像有两把小锥子在使劲,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
“孟、孟大人?”身后一声轻唤,来人到了近前她都没发现。
孟卿云揉了揉额,侧过上半身,见是个面善的小太监,挑眉道:“怎么了?”
小太监察言观色最是厉害,当即低头恭敬道:“几位大人在商讨帝后大婚事宜,听闻您进宫了,让奴才来寻您。”
“哪几位?”
听小太监一一说过来,她按着太阳穴道:“既有那几位在,没什么不放心的,告诉他们我不去了。”
小太监应下,躬身退出。
她又恢复之前的姿势,眉间揪扯,一下下数着自己的心跳,等到再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她竟这么坐了一日,不饿不渴,不困不累。
她捏着袖子擦拭额上的汗,又缓了缓,才慢慢起身。神思恍惚,等到回过神,已经到了永安宫前。宫门闭着,寂静无声,她愣愣看着漆木大门,片刻走开,绕到角落站定。
提气纵身,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
进入孟卿玉的寝室简直轻而易举,门外守夜的宫婢睡得死沉,一盏小灯燃着微弱的烛光,她袖袍带过一点风,瞬间熄灭了。
为什么忍不住?
知道庆雅怀孕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难堪愤怒啊。
可是……真的好难受。
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她的力气都聚在手上,却不敢轻易送出去,只好站着不动。口腔里全是铁锈味,她咽了口唾沫压下些,脚下一动,往前一步。
孟卿玉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微弯,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
高兴什么?
接到迎亲圣旨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难过。
为什么?
因为……她知道他不爱拓跋遗。他不爱庆雅,不爱齐秋迟,所以她从来没在那两个人身上花心思,因为他不爱。
这世上只有她面前这一个例外。
为什么要有例外存在?只有她孟卿云一个不是很好吗?她这样好,为什么那个例外不能是她?
腥甜味又涌上来,床上的人或许是觉察到什么,鼻间发出两声轻哼。甜美睡颜浮上几许不悦,手指揉了揉鼻尖,转而睡得更沉。
孟卿玉与她其实有两分相像,鼻梁挺括,是随了孟昭元。
这是她妹妹。
她妹妹。
看,孟卿云就是这样没用。
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手无力地垂下,她偏过头,不肯再看。
从永安宫出来,巡夜的侍卫刚好经过,她多在角落避开,风一吹脸上发凉,伸手一摸才发现是眼泪。怔怔瞧着指尖的水渍,她有点不明白自己怎么哭了。
那根刺又不是第一天扎在心上,有什么好哭的。
脚步声响在黑夜里,踏踏踏,仿佛落在她心上。她不想再管是谁,手指扣着墙砖,慢慢往前走。下一瞬右手一紧,被人拉住,熟悉的气味传来,她不曾回头,只是微微垂首。
那人不听不管,长臂一伸,将她拦腰抱起。孟卿云索性将头朝里埋在他胸口,一点神色不露,只是心里越想越委屈,嘴巴一张,照着他胸膛咬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