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拿叶庄的，都是下官的人。皇上知道时，木已成舟，实在怪不得他。”

“哦，”他被她睁着眼睛说谎话的本事气到，强忍着没有发作，“皇兄不知？”

她虔诚地颔首，慢声道：“下官微恙，恰逢江南友人相邀，前往休养。与叶少庄主实乃巧遇，男扮女装……”她垂眼，颈项肌肤光洁细致，白亮胜过皎月。“不过喜欢罢了。”

堂堂大烨相国，居然有穿女装的爱好。

萧焕想笑，却笑不出来。这并非不可能……世人皆知她与皇兄萧戎情非君臣，一个以身体承欢君主的权臣，爱扮女人，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他倒是有点好奇，究竟是如何的风光霁月、潋滟流光，才能让叶元夏一眼倾心，从此山长水远，再不相忘。

“叶元夏撞见下官癖好，本也无碍。长安叶庄相距甚远，我们一世也不定能再见一次，下官之所以下手……都是为了殿下呀。”

“你倒说给我听听，”他轻轻摸着腰间短刀，红宝石嗜血锋锐，如少年一般明亮张扬。“若是说得不对……先皇所赐金刀，许久没喂血了。”

他奈何不了萧戎，总不会对孟卿云也束手无策。

“皇陵清幽雅静，三年来，殿下过得可好？”她话锋一转，话音略有怅惘，“下官数年前曾去过，绿水青山，就是太寂寞了。”

夜里冷风萧肃，便是白日，人人白衣素裹，不苟言笑，不闻人声。

萧焕起了感触，默然半刻，再望向孟卿云的眼神里有不解。

她笑笑：“常州地处大烨与漠国交界，风光无限，自在逍遥。若能执掌一方帅印，白日纵马大漠，入夜笙歌潇潇，十年如一梦，岂不快意。”

他似乎想起什么，面上从神往化作气愤：“不过是朝中无将，想利用我罢了，何必说成帝赐恩用！”

孟卿云笑叹一声，“方才在宫中，殿下能被皇上说服，不也是同意了么？虽说缺将，但我大烨人才济济，怎会寻不出可用之人。皇上所思，无非想将殿下从那冷清地方召回来，不必受凄寒之苦罢了。”

“那留我在长安享富贵荣华不是更好？”他嗤笑。

她摇头道：“殿下难道忘了先帝驾崩之时么……”

孝端太后逼宫，要弥留的先帝改立幼子为帝，一夜间内宫人人自危，太子萧戎被推至风口浪尖。

她从血光中走来，身后大批的禁卫、暗卫，轻易让母后脸色苍白，瘫软在地。轻挑的凤眼有女子的秀丽，又有男子的狡诈如狐，遥遥与他哥哥对视一眼，嘴角开阖，声音里带着笑。

“皇帝？这世上谁能比太子更适合？”

在朝中七年都清贵中立、不偏不倚的孟翰林，终于在那一日，站在了萧戎身边。

萧焕闭上眼，尽力不去想满地血腥，声音发哑：“那又如何？”

她笑道：“虽说殿下年***宫全乃孝端太后一人之错，可事由毕竟起于殿下。要是皇上无由便将殿下留在长安，岂非冒天下之大不韪，于皇上、殿下都无利。”

“但指派殿下到常州，护家卫国，人人传颂，殿下便是英雄。以往再大的过错都烟消云散，无人敢提。”

“那与叶家何干？”他握着拳，青筋暴露。

孟卿云道：“叶家在江南扎根百年，富可敌国，门徒无数。江湖门派个个都敬它几分，可它只对殿下惟命是从。”

有几分漫不经心：“有这样一个助力，谁能放心？”

她真话假话参半，直言萧戎对他有疑心，却兄弟情更重。被她忽悠一番，连朝中老臣都辨不清真假，何况一个萧焕。

“如果不灭叶家，便是它枝繁叶茂，可枝叶也伸不到宫里，伸不到皇陵。他们快活，殿下自个凄风苦雨，太不公平。”

“是以下官自作主张，派人将叶庄给抄了。”她笑眯眯地看着他，“叶家当年相助孝端太后逼宫，本就该死，是皇上顾念情分才留到了今日。现下全庄二百三十一人在下官手里，少庄主、叶小姐在殿下那，如何处置，下官听凭殿下吩咐。”

她就这样轻飘飘地，把决定权交到了萧焕手里。如果他拒绝，回皇陵孤老残生，叶家留下，一切如初。若他应了，叶家覆灭，他洗不干净自己，再如何不甘，会恨逼他的孟卿云，却没办法恨萧戎。

萧焕咬住牙，目中发红，死死瞪着她。

“孤守皇陵一生，还是快马逍遥一世，殿下心中应当有了抉择吧。”她弯了弯唇角。

萧焕下唇冒出几丝猩红，突地低下头，喉间粗重。孟卿云静静等着，过了半刻，他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目送他远去，脸上的笑一点点冷下来。

南思院里苏历备好热茶、热食，等着孟卿云回来。她进门后脸色不大好，草草吃了点就让他撤了，换过衣裳后拥着被子蜷在榻上，呆愣愣地想事情。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唤来冷萧。目光锁住屏风上模糊的影子，低声道：“你快马赶到叶庄，吩咐下去……一个不留。”

火光晃得眼睛发痛，于是阖眼。

“你亲自看着，若有半点差错，不必回来见我了。”

“是。”冷萧应下，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她蜷着身子侧卧，等着灯油燃尽，也差不多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地陷进去，耳边出现刀剑金鸣、哭喊嘶叫的幻觉，吵得人难受。她用被子把耳朵捂起来，声响变得渺远，终于舒服了些。

翌日休沐，她睡到日上三竿方起。饶是如此，眼下隐隐青黑，气色暗沉，还是把苏历吓了一跳。

用过早膳，许氏派人来传话，说是今年桃花会，想让她陪着一同去。

先帝亲妹韶画公主雅擅音律，才学了得，嫁的亦是状元郎，夫妻志趣相投，一直传为佳话。琴瑟和鸣之间，夫妇俩每年桃花盛开时节都会在北山忘忧里赏花诗，桃花为笺，流水为情，这便是桃花会的由来。

十年前驸马去世，公主便开始相邀长安城中千金贵妇相陪。渐渐地，名门公子、富商巨贾也参与进来，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名为雅会，实则公子、小姐相见定终身，做了媒婆的勾当。

以往许氏都会带着孟二去，自孟二去了湛北，头一年问过孟卿云，被她拒绝后再没提过。今年不知着了什么魔怔，到了当天才派人来说，让她推拒也没有理由，赶鸭子上架地跟着去了。

自孟昭元在书房砸伤她的那一次之后，这还是头一次与许氏面对面。一个嘘寒问暖，一个应答得体，决口不提孟卿玉和湛北，两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出了城往北，路上可见许多香车宝马。儒雅公子对诗谈笑，美貌小姐掀帘偷觑，羞红了春色如许。

她与许氏说了会儿话，借故抽身出了马车，与骑马的随行下人交换。不用虚与委蛇，总算舒了口气，百无聊赖地赏着沿途景色，

周围数道目光若有似无地黏在她身上，私语窃窃，她佯装不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