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冷意森然。
“哥哥!”拓跋遗低声叫了一句,发现手不自觉地颤抖,忙握拳放在心口,“哥哥,他……”
男子抬手止住她的话,仰目望向大殿之上,嗓音沉沉:“我的人呢?”
孟卿玉死死咬着下唇,双目定在萧楠身上,须臾转向殿上,眼睛中透露出一丝希望来。帐幔飘忽,明黄色染了一片,隐约可以看到模糊的人影,浓黑如墨的衣袍,端端立在帐幔之后。
风一吹,露出半片衣角,绣着金龙腾云。
拓跋遗往后退了一步,满头满脸都是汗。她面上镇定,但眼底透露出绝望,咬牙对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随即领会地将萧楠和孟卿玉押到他们身后,两把锋利的匕首抵上脖颈。
帐幔后的人不为所动,直到拓拔昀也耐不住流了满头的汗,他这才轻笑一声,缓缓走出来。
明明一个时辰前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帝王,此刻嘴角含笑,孤身而立。他面色还有些苍白,但漆黑的眼珠子幽然深邃,仿佛带了莫名的光,让人移不开眼。兰芝玉树,风华绝代……与拓拔昀同样一身黑袍,却是决然不同的两个人。
拓跋遗耳朵轰鸣,太阳穴仿佛抵上了两把小锥子,疼得她难受:“你……怎么会……”
孟卿玉眼睛一亮,克制住不喊叫出来,期期望着他。
萧楠到底是孩子,嘴巴一瘪,泪珠子噼里啪啦地掉出来,顺着刀刃滑落。幸好是没哭出声,身子抖得像筛子,无声地啜泣着。
“我的人呢?”拓拔昀又问了一遍,双目锐利,直直盯着他。
萧戎勾唇一笑,下一瞬有人朗声道:“微臣幸不辱命,擒获贼人三百二十一人,恭请今上发落!”
拓拔昀脸色透出一点白来,并不曾回头看说话的人一眼,冷冷道:“萧戎,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戎并不理会他,而是对跪在殿下的男子笑道:“陆将军,辛苦了。”
“微臣本分,不敢言苦!”陆风声音清润,随风飘来,若有千钧。
萧戎一笑,这才施舍似地看了拓拔昀一眼,最是明月清风的一张脸,因着高处的缘故,染上些许冷意萧肃。他的目光中并没有得意窃喜,幽黑的眼眸静静望着他们这一场闹剧,仿佛是看戏。
拓跋遗终是忍不住了,脸颊发烫,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他的名字:“萧戎!”
萧戎闻声微侧,眸光落在她身上,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这是多大的羞辱……她自小要强,自认不输男儿。战场初见,他眉目如画,骁勇善战,她自此倾心,千方百计嫁他。可他不爱她,她便能下了决心给他下毒,与哥哥一起抢了大烨江山……这是拓跋遗,漠国雄鹰般的男儿提起来也要仰视的之遗公主,无论何时她都没有过眼下这样的挫败和无力……
即便萧戎不说,她也不会猜不出来。是她小看了他,他居然愿意以身涉险,诱她入局。他连江山都可以拿出来当做筹码,输了就是身死国灭,赢了……他终归是赢了。
她有些不甘,有些愧疚,又有些……无力。
那孟随心呢?也是帮着他做戏么?
她面上神情一顿,不知怎地,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来。那笑容很是奇怪,连萧戎平静无波的眼里都不禁动了动,下一瞬,竟是太后开了口:“皇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戎亦是没有理会她,眸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拓拔昀身上,许久一声低笑:“成王败寇,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成王败寇?”拓拔昀轻笑,“谁输谁赢尚且没有定论,你何必言之过早。”
“哦,”萧戎尾音微挑,目光环视一圈,神色散漫,眼底却是无法遮掩的光:“你还能逃出去?”
拓拔昀背上衣裳湿透,面上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对他笑了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殿外陆风临风而立,银白色盔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寒意盎然。他身侧一柄佩剑,不曾出鞘,但剑身染了几许暗红,昭示着之前接受过的洗礼。伪装成漠人的男子们,俱都沉默无声,却像极了一堵厚实的城墙,将他们牢牢围困住。
迟迟不见萧焕来,只怕凶多吉少。
萧戎竟布下这样的局,到底是小瞧他了……拓拔昀心底生出几分不甘。原以为即便他不杀陆风,也不会再委以重任,没想到中间隔着个孟卿云,他还是肯信陆风。千防万防,将朝中诸人盯得死紧,不曾想竟会毁在这一颗棋子身上。
对这一仗他极有把握,为了不引人注意,深入大烨腹地,带的人并不算多,但各个都是精兵强将。现在全都没了……拓拔昀有瞬间晃神,却极快恢复过来,勾起一抹淡笑……对呀,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萧戎眸色一沉,右手微动,陆风还没来得及下令,拓拔昀已经高声道:“太后在我手里,你们谁敢轻举妄动!”
大烨向来重孝道,太后虽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但一样受敬重。若是萧戎此刻不顾太后性命,将来怕是要受史官诟病,更何况……“皇长子的命也在我手上,用他们换我们,你换不换?”
萧戎眉眼黑沉,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胸腔蠢动,只记得那人为他系上玉带的模样。白皙如玉的肌肤柔润似水,几缕碎发在耳边晃动……他只想去见她。至于这些人……一心要他死的太后,为什么要救?
他在乎江山万代,却不曾在乎过身前身后名。
只是那孩子……他眸色一动,嗤笑道:“你何必要拖延时间,拓拔昀,不止宫里这些贼子,即便你今日逃了出去,也出不了大烨。”
拓拔昀眼眸瞪大,萧戎似不知自己的话给了他多大震惊,慢声道:“你在常州城外埋伏的军队,你在长安城里留下的人,全都不会给你任何回应。”他容色甚好,就连冰冷的笑,看起来都是迷人的,“天大地大,皆是你的囚笼,在这里束手就擒,与出去被擒,又有什么差别。”
他说得志得意满,但拓拔昀不敢确定那话是真是假,仍旧努力维持着镇定:“莫非太后和你儿子的命,还比不过我们兄妹的命么?”
“戎哥哥!”孟卿玉终是忍不住叫出声来,她双眸哀戚,满是恳求。
萧戎神色未变,拓跋遗却倏地笑起来:“他们抵不过,那孟卿云呢?”
萧戎一顿,眸色加深,不动声色地看向她。拓跋遗扬起下颌,似笑非笑:“算算,你离开她该有一个时辰了吧。”这话满是深意,就连拓拔昀都忍不住转头看着她。
“胡言乱语。”萧戎声音冷淡,但心底却因她的话起了波动,脸上显出几分不耐。拓跋遗神情莫名,咬了咬下唇,扯开笑容:“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你处心积虑引我们入局,如今自然是不肯轻易放了我们的。”
她对哥哥有愧疚,不敢看他,只能强自仰着脸,对萧戎一字一句:“我不是怕死的人,死在你手上,也不算冤枉。况且,还有孟卿云陪着呢,她是你的心头肉,有她陪我们兄妹一起去,我实在是太开心了!”
之前居然都是假的!
殿外陆风见状,亦是一声令下,装扮作漠人的士兵训练有素地围攻上来。孟卿玉和萧楠还在这慌乱当中,萧戎当真一点都不顾了么?
拓跋遗臂上一紧,被哥哥扯着护住,她下意识转目去瞧孟卿玉,只见孟卿玉面色苍白,唇上不见一点红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