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她耳膜震动,竟是不太舒服。偏头看向宫婢,哑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宫婢道:“快过子时了。”
这么晚了……她眉眼低垂,淡声道:“你去问问,皇上在哪儿。”
“是。”宫婢行礼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嗫喏道:“大皇子发热了,玉妃娘娘亲自去请皇上,现下……在永安宫呢。”顿了顿,忙道:“郭公公说了,待皇子好一些,皇上即刻便过来。”
“过来做什么,”孟随心眉目冷得出奇,“这么晚了,不如就在永安宫歇下,陪着那对母子守岁,岂不是更好。”她语气淡淡的,宫婢肩膀一颤,竟觉这是从未见过的孟随心。
那么冷,神色平静,可莫名让人胆战心惊。
肚子里的小人儿忽然动了一下,她一顿,眉梢眼角绽出一些笑,总算让宫婢松了口气。低头摸了摸肚子,她忽然问:“你也想爹爹陪着守岁?”
宫婢一愣,孟随心勾了勾唇,声音缓慢:“好,那我们就去找爹爹吧。”这才反应过来她在和孩子说话。
“唤人来,”孟随心抬起眼,“去永安宫。”
这一次再来,颇有那年的样子。
一样是深夜,凄冷无比,但那时她孤身一人,满身鲜血。如今身侧宫人环绕,各个生怕她伤了一点半点……抬目看向牌匾,永安宫三个字在暗夜里隐匿不见,只隐约透出点轮廓。她忽然生出些怯懦,怕极了那一幕会再次出现。
但已经经历过,也承受下来了,何必还要惧怕呢?
那不是你,孟卿云。
她缓缓一笑,抬步而入。
永安宫内灯火通明,她在树下等了一会儿,通报的人来请,方才跟着进去。萧楠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萧戎立在床边,孟卿玉手中端着一碗药,柔声哄着萧楠喝。
听见她的脚步声,孟卿玉手一僵,萧戎已经转过身来:“怎么来了?”快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只觉冰凉一片,于是瞪向服侍她的宫人,“你们是怎么照顾的?”
“不关她们的事,”孟随心仰着一双眸子,并不看萧楠和孟卿玉,只是瞧着他:“不是说会和我一起守岁吗,你怎么还不来?”
萧戎一怔,眉眼在烛火掩映下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柔情。他本就生得好,此刻嘴角微弯,眸子里漆黑一片,便是光风霁月,迷惑人眼。
“是我错了,”他拢了拢她的披风,轻声道:“你在外头等等,我马上来。”
她也不愿与孟卿玉有太多纠葛,当下颔首,转身走了出去。只是走得极慢,听到身后传来萧戎的声音,再后来,隐隐含了啜泣。
不过须臾,萧戎阔步而来,她微微侧身,朝他嫣然一笑:“走吧。”
萧戎快步走到她身边,手一伸,握住她的,两人并肩前行。
他身上都是暖的,热气源源不断地熨帖着她,孟随心不自觉朝他靠近了些,轻声道:“萧楠是你唯一的子嗣,你真舍得不陪着?”
“我又不是御医,看着有什么用。”他语音淡淡的,显出几分薄情来。
孟随心脚下微顿,抬眸看着他:“你对萧楠,似乎……”她微微偏头,似在思考该用什么词。夜空烟花绽放,光影照得她眉目如画,深邃静好,“不大喜欢?”
萧戎心中一动,待反应过来,已经将人拉进怀里。
他胸膛震动得厉害,然而极其平静:“他出生的那日……”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他默了默,才继续道:“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我明白与他无关,只是迁怒罢了,自此之后,每次见他,心里总是别扭。”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既然见了难受,不如不见。
他和孟卿玉不如从前,也是因为这个吗?因为她的消失,因为永安宫前一地的血,因为她的忘却?
孟随心沉默下来。
她居然觉得孟卿玉有点可怜了。
可她凭什么呢?二十年来头一次,他为着她,抛下了孟卿玉。就这么唯一的一次,她居然还替别人难过。
“随心?”头顶传来他的轻唤,孟随心低低“嗯”了声,“走吧。”
除夕过后,休朝了几日,萧戎都呆在景明殿里陪她。孟随心也不曾对他冷脸,闲坐说话,相安无事。她的转变萧戎都看在眼里,他从来不在明面上提起,但说话做事,都更顾及着她些。
见她烦,拓跋遗也自知不妥,只得绕开道:“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外头进贡了许多精巧的花灯,你要不要也去挑一些来,届时挂上装点。”
上元节素来有燃灯的习俗,宫里宫外,皆是连绵不绝,似银河里。孟随心过去并不曾把心思放在这些节日上过,如今听拓跋遗这么一说,倒来了点兴趣,相携到昭然殿去挑花灯。
拓跋遗宫里的都是外头送进来,内务府先拿到这儿让她选一道,所以样式齐全。孟随心挑了十几盏要悬挂的让宫婢拿着,又挑了一盏小兔子的花灯自己提着,向拓跋遗道过谢,这才满载而归。
回到景明殿,郭济立在殿门口,面色不大好。见着孟随心,对她摇了摇头。
孟随心一愣,吩咐宫人都留在外头,自个儿提着花灯进去。绕过珠帘,抬眼便见萧戎半躺在床上,右手搭着眼睛,脸上蒙着块帕子。她走近了才发现帕子上有血,轻轻揭开,萧戎也收回手,睁眼道:“你回来啦。”
他人中上还有些血印子,孟随心把灯笼搁在床边,让郭济送来温帕子,小心翼翼地给他擦干净。萧戎仰着脸,倒似十分享受。
“怎么流鼻血了?”孟随心轻声问,像是根本不知道之前他也流过一次。
萧戎捏捏眉心,“可能是最近太累了……”随手拿起灯笼,笑道:“这倒是可爱。”
孟随心蹙眉:“叫御医来看看吧。”
“不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萧戎转手搂住她,“我就是累着了,睡一会儿就没事。”他说着露出几分倦色,倒真像是累极了。
孟随心无法,只得陪着他又睡了一次。她早上很晚才起,可他仿佛抱着她才能安心,于是只好委屈自己陪着。刚开始睡不着,但他的呼吸慢而匀,听得她也犯瞌睡,索性睡了一觉。
等到醒来,身侧空荡,萧戎已经不见了。
她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肚子里的宝贝儿动了几下,她耐心等着孩子安分下来才起身。午后顾伯言进宫来陪她,她憋不住,还是把对萧戎的担忧给说了。
顾伯言哪里看不出来她的心事,于是道:“上位者殚精竭虑,极伤本元,我记得师尊有一剂方子,固本培元……”他面有难色,“若不是亲自去求,师尊定不会给的,可是我放心不下你……他也不会让我走的。”
孟随心蹙眉:“你待在这里,我们也不过几日才能见上一面,不如回趟紫云山,向师尊报个平安也好。”想了想,“要出去,我倒是有个法子。”
所谓的法子,自然不是明目张胆去求萧戎,而是去找拓跋遗。
拓跋遗听她说了缘由,当下给了通行的令牌,背着萧戎的人,先让昭然殿的女官把顾伯言送了出去。不多时萧戎也知道了消息,倒没多说什么,只是晚上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
孟随心等着他发难,等得快睡着了也没等到。
萧戎靠着灯火翻书,孟随心闭着眼,呼吸时轻时重,听得萧戎皱眉:“睡不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