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过短信,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竟然已经一点半了!我懊悔着自己如此没出息,千里迢迢跑到村子里来睡觉,然后看到屋里唯一的家具,小课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一个搪瓷盆,还有一个不锈钢饭盆,饭盆里有一块馒头,两块形似豆腐乳的东西,还有几颗干瘪的野菜。
我随手抄起纸条,是许佑安留的,大意是他要去上课,不忍心吵醒我,让我起床以后用搪瓷盆里的清水洗漱,饭盆里是中午的午饭。纸条的落款是一只睡得十分惬意的猪脸。我不屑地将纸条丢在桌子上,在心里嘲笑许佑安没事闲的把自己的自画像画在上面干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纸条是他留的。
我朝窗外望了望,见四下无人,于是从登山包里拿出洗漱用具。
搪瓷盆的盆地隽着一朵绽放的牡丹,随着清水的波纹来回摆荡。记得小时候家里也有这样一只盆,每次吃饭前我妈都会拉着我走到瓷盆边,对我说,“然然把手洗干净才能吃饭饭哦。”
不得不说,赵岚女士也曾有过如此母性的光辉时刻,如今回想简直就像白日做梦一样,要多不靠谱有多不靠谱。
我擎着盆走到屋外,终于可以得见这个村落的真实面貌。昨晚太黑我都没有注意到,原来许佑安住的平房旁边上就是学校。我之所以认定这个还没C大校医院宽敞的区域就是学校,是因为并排两间比一般平房要大一些的茅草房,还有茅草房前空场孤独矗立着的简易篮球架。
说那个篮球架简易真是一点也不夸张,也就是我这样极富创造力与想象力并且理解能力又高人一筹的人才能看出来它是个篮球架。
我将搪瓷盆放到地上,刷了牙,又掬着清水随便抹了两把,算是洗过了脸,便试探性地向那两间茅草房走过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许佑安许老师正站在其中一间屋子的小黑板前写着字。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摩擦,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我偷偷地从后门走进去,捡了靠门口的一对废弃的桌椅坐下。我不是故意要打扰小朋友上课,问题是,这茅草房建得太敷衍了,前后左右没有一扇门,看似是窗户的地方,也没有玻璃。
不知道是我太过庞大还是怎么着,我落座的时候椅子由于不堪重负发出“吱吱”地声音,我有点抱歉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但却没有一个孩子回头看我。他们痴痴地望着讲台上的许老师,就跟小时候学校组织组织我们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一样,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讲台上的许老师还在写着板书,一小截白色的粉笔在他手中好像被赋予了生命,就这样行云流水,轻巧而又庄严。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坐在教室里仰望许佑安,好像他从来没有不屑地摆着臭脸嘲讽过我。
这时候许老师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头来对大家说,“同学们把这首诗抄在纸上。”
他看到我,手中破旧的小学语文课本在空中停顿,然后许佑安朝我笑了笑,走下讲台来。
他没有走向我,而是逐个看着每一个人的进展,有时还俯下身去指点一番。
他穿的黑色鸡心领T恤勾勒出身线,站在光线的边缘,有一种……怎么说呢,很慈祥的感觉。
我知道这样的形容非常不贴切,就好像我形容不出来此刻的心境一样。
许佑安最终还是走到我面前,低下头轻轻地问,“睡得好么?”
我点点头。
“可够能睡的啊你。”他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我翻了个白眼,刚要后悔自己对他的另眼相看,他便拉起了我的手,领着我走到讲台前。
许老师敲了敲黑板,对台下黑压压一片稚嫩的小脸说道,“这是毕老师,大家叫毕老师好。”
我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多礼,这时候从角落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指挥着,“起立。”
同学们纷纷从椅子上站起来,齐刷刷地冲我行了一个九十度鞠躬的大礼,然后齐声道,“毕老师好。”
我一边嘿嘿地乐着说,“请坐请坐,都请坐。”一边以讲台做掩护,偷偷掐了一把许佑安的胳膊。他抿着嘴笑着望向我,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跳开免得他对我施暴,结果许老师只是低低地用唇语对我说了一句,“毕老师,注意点形象。”就转过头去接着问道,“黑板上的诗都抄下来了吗?”
要我说,教师真是一个陶冶人的职业啊!连许佑安这样泥古不化的怪人,在做了不到两天老师之后,都能脱胎换骨,卸下从前一切顽劣。我琢磨着什么时候把赵岚也抓过来支两天教,让她也洗心革面一把。
许佑安开始讲课了,我一个人在旁边傻站着也无聊,于是趁孩子们不注意,从教室的前门溜出去了。山区的空气真清新啊,我抻了几个懒腰,回头看见许佑安正透过没有门的教室前门偷偷冲我乐呢。
我也冲他傻笑了一下,然后开始围着那片空地散步。另一间教室里,是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人在讲课,要不是他站在讲台上,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和许佑安一样都是老师。没有任何贬损的意思,我只觉得他更适合在C大门口的传达室每天收发一下信件什么的。
这位具有传达室气质的老师教的都是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学生,面对不同的老师,穿着不合衬的衣服,可是每个人脸上那种虔诚的劲头都一样。这让我由衷感到罪孽,想到自己在大学明亮的教室里,枕着世界经济的课本睡得昏天黑地的样子,恨不得把自己就地正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