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华脸上浮现出衰老的痕迹,双眼深陷,在短短几分钟,瞬间又苍老了几分。养不教,父之过。他对不起季煜宸,更对不起季泽洛。
身为父亲,他几乎是彻底失败了。
季煜宸也不反驳也不恼怒,与之前见面时的嚣张气焰判若两人。那时的他,像是困兽一般,急切地寻求一个出口来发泄释放。
而眼下,他如同一个战败的骄兵,失去了所有气焰。
低头,不语。
季少华情愿他站起来与他对骂,也不想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宛若伤他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他缓缓地在他身旁坐下,口中始终喃喃着,“造孽,都是我造的孽。为什么躺在里面的不是我?泽洛有什么错,要受这样的罪?”
与其责怪另一个儿子,还不如自己忏悔来得实际。
所有人的焦点,再次聚集在季泽洛的身上。或许他感觉得到,或许没有,那凄凉悲哀到压抑的气氛。
段婉秋的泪,如雨水般不停地落下,声音不大,却是呜咽不止。
她到底是个简单的女人,从前是贵族千金,后来是当家贵妇,顺风顺水,好命得很。可是眼下,她十月怀胎的儿子就躺在里面,生死未卜,让她顿时失去了所有的矜贵与形象,哭得彻底。
过了许久,当眼泪滴落的频率终于开始下降时,她抬眼看向身边的儿媳,心,顿时抽痛起来。
她只顾着自己伤心,竟然忘了有一个与她同样心痛的女人在旁。
冷静如斯,却不是真的冷静。
她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将自己的所有感官封锁,只留下一双眼睛。
那如黑洞似水般的眼眸,执拗地目光,任谁看了,都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捏碎般痛楚。
段婉秋走近,颤抖地握起她的一只手,似是安慰着轻柔地拍着,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泽洛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
他那么孝顺,知道他们在门外等他,一定会用力地让自己快些醒过来。
“夏侬,我们要对他有信心。”
说到底,她还是个脆弱的母亲,只能依靠对儿子的信任来让自己好过一点。
尹夏侬没有做声,一直到医生出现,她的目光终于开始有所转移,在医生的表情和季泽洛的脸上不停转移着。
“医生,他怎么样了?”段婉秋迎上去一脸焦急地问道。
“现在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但是失血过多,什么时候能醒还说不准。”
在场的人忍不住松了口气,脱离危险就好,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了。
这一日,几个人轮番守在病床前,由于体力不支,最后两位老人先回去休息,吩咐林正蒙若是有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除他之外,剩下的便还是季煜宸与尹夏侬。
那个女人,是真的让他刮目相看了。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有这么坚强,过了近三十个小时依旧还能保持着最初的样子。
他自认也是阅人无数,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
难怪能让大哥上心。
余下的几个小时,走廊的气氛缓和了些,没有了最初的胆战心惊与惴惴不安。由于林正蒙即使封锁了消息,又派了手下在楼梯处把关,一直没有人敢进来骚扰。
季泽洛并没有离开加护病房,也还算是重症患者,但是家属已经可以进入了。
尹夏侬顺理成章的守在他身边,在不超过一米的距离里,她的目光变得纠缠而复杂。
“季泽洛,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你那么自律的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懒呢?
这么多事等着你去做,这么多人等着你醒来,你怎么还睡得下去?
我在等着你,你不知道吗?
还是你就是故意的!你等了我五年,所以要借此报复我,是吗?
我道歉,好不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
就算是报复,你也选个高明一点的。“
她纤细的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他的脸,清凉刺骨。从眉毛,到鼻子,到嘴唇,到下巴,无限轻柔地抚摸着。
他的眉毛很深,听说这样的人一般很有成就;他的眼眸很深,似乎这样的人心机很重;他的鼻梁很挺,据说这样的人脾气很硬,他的唇不厚不薄,却能伤人。
那是她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他的五官。
没想到,看的那么准。
她的声音柔软无力,却带着疲惫的沙哑,在他耳边叮咛着。
“若你再不乖乖醒来,我就不理你了。”
“季泽洛,我是认真的。”
“你要考虑清楚后果!”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要,我不会再给了。”
彻骨的无力,不知何时涌了上来,让她难以自持。垂下眼眸,任眼中的泪水凝结成冰,将阴霾化为云雾。
这是她将近三十个小时第一次不去看他。
因为她怕了。
这么严厉的威胁,他还是无动于衷。“季泽洛,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不理你?”
尹夏侬飞速地搅动手指,快要拧成一团。然后倏地站起身来,背对他准备离开。
我说过,你再不醒来,我就不理你了。
季泽洛,你不要后悔。
她迈开步子,还未来得及走出一步,身后一只手迅速准确地握住她的手腕,虽然无力,却一下子攫住她的心。
尹夏侬愣在原地,听着心中某种东西在悄然地融化,瓦解,流淌不息。
那个鬼魅般折磨人却又让人心动的声音,在病房里充斥着,在他心底不断地回响。
他说,“你还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她狠心吗?尹夏侬转过身来,看着那张她爱极却又恨极的脸,苍白如纸,一双眼睛清澈无痕,却也暗藏汹涌澎湃。
她忽然有两种冲动,想要像一个男人将他搂进怀里揉碎在身体里。
可是,她好想骂他。
这一种冲动在她血液里上蹿下跳,几乎让她没有办法再冷静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