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奇怪的梦,醒来时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手掌心里滑腻腻粘糊糊,像抹了一摊血似的,我知道这比喻不吉利,可是毕竟是做了那样的梦,楞谁谁心里都会不舒服。
仰着头看了会天花板,想它会不会突然掉下来。过了很久很久,掉下来的只不过一粒尘埃,糊在眼睛里,懒得揉。
这时候有人在我身边轻轻“咳”了一声。
我吓得一激灵差点没从床上坐起来,扭头那一瞬间心里头竟隐隐期待着什么,但直到看到那人的面目,我却只觉得惊奇,而没有半点惊喜。
“大顺,你怎么来了?”
“我,我顺便过来看看……”大顺挠挠头,神情紧张。
我笑:“都快给人当爸爸了,怎么还跟个大小孩似地动不动脸红。”
“我……”大顺想了想说,“我听说你……”
“我什么?”我料想他肯定是被我爸妈灌输了什么错误思想,连忙打断他纠正他,“你可别听我爸妈他们瞎说,我住院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还有那什么为情自杀的,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
岂料大顺闻言一双眼马上瞪得有铜铃那么大:“自杀?小满,你怎么你怎么这么傻!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和我说么,你为什么要干傻事?!”
“……”我沉默,猛然意识到大顺事先并不知情,真正让他误解的反倒是我之前那段话,心中后悔不迭然为时已晚,对于大顺这种一根筋的人,越解释只会让他越较真儿,越往牛角尖里钻。
在激动愤怒无奈苦闷恨铁不成钢的大顺面前,我选择了沉默,沉默通常有两种意思,无声的抗议或者默认。很不幸,此时某只一根筋的白痴认定了我是第二种。
我老早就说过,啰里啰嗦毁人不倦的大顺比我更具有成为一名优秀教师的潜质。只见他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孜孜不倦的开导为情自杀的迷途少女我:“小满啊小满,你大学四年都白上了吗?是谁教育你就这样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弃家人朋友于不顾?是谁引领你走上这么一条错误的不归路?是老庄墨韩吗?是马列毛邓吗?不是!!是你自己!是你一时意气一时冲动!可是你知道吗?你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所作出的决定会令多少人痛不欲生伤心欲绝?你想过后果吗?你想过吗?你这完全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决定!你是一个自私的人!!”
我听得一愣一愣,义正言辞形象高大的大顺噌的一下上升到一个不可攀爬的高度,头顶光环背后闪闪硕大几颗红星,而区区在下鄙人我简直渺小到比不上他微末的一根头发丝儿……正当此时,我们正义的好青年义愤填膺之际禁不住拍床而起,躺在床上默默仰视的鄙人我几乎要鼓掌助兴,谁料好青年“哎哟”一声跌下凳去,摔了个屁股朝天。
我目瞪口呆瞧着揉着屁股皱着眉毛挤着眼睛哀声连连的大顺,笑也不是不笑又着实憋得慌,只好扁嘴吸气做惆怅状:“大顺,你摔疼了吧?这地板挺结实的,你怎么不坐好呢?你怎么偏要往地上摔呢?你……”
大顺许是看我的样子难受,腾出一只手来冲我挥挥:“你想笑就笑吧……”
人说恭敬不如从命,我哈哈大笑几声,盯着他腿瞧了眼奇怪道:“咦,大顺,你啥时候成伤残人士了?”
大顺敲敲腿上的石膏苦笑:“这事说来话长,如今咱俩在医院重逢,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我歪着头笑:“也是,那之前的恩恩怨怨,咱们一笔勾销。”
大顺看着我说:“你终究不愿意听我解释?”
我笑:“还解释什么,孩子摆在那儿,说什么都没用。”
大顺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奇怪,默了半晌,他说:“假使孩子没了呢?”
“别做这种不靠谱的假设……”
“不,”大顺看着我说,“孩子真没了。”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安慰他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种事怪不了谁,你也别太难过……”
大顺摇摇头说:“不对,是我——是我心里怨恨他,不想要他,所以他就真的走了。”
那张秀逸白皙的脸上慢慢滑下一行清泪,他低下头飞快的用手拭去。
我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大顺是个坚强的人,他话唠也罢胆怯也罢,但从不会令人觉得脆弱。这种伤心无奈的神色,我是第一次从他脸上见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