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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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我对语文课本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们的书第一页是彩色的——《我爱北京天安门》,第二页是《南京长江大桥》,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去南京,我要赤脚走在南京的大街上,去长江大桥,站在大桥上。

记者:光着脚在南京长江大桥上走,我想这是当年一个乡下孩子的梦想了,我知道你是乡野里长大的孩子,但是你现在看上去一点乡下的影子都没有,你是不是已经割断了你跟土地的联系?

葛:我不知道,因为在生活当中我已经渐渐地城市化了,这也是我特别讨厌我自己的地方,当然,城市化的过程对我来说是一个着意训练的过程,大学的时候我是特别自卑的,因为我身上带着非常沉重的土气,黝黑的脸,因为我特别喜欢夏天在阳光下跑,我喜欢那种激烈的、刺激的阳光,在阳光底下晒得漆黑的去上学。城里女孩儿的连衣裙盛开在我的梦里面,使我摇摇欲坠。那个时候我就想,我跟他们是两个等级的,我要跨越这个等级,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自己进行训练,我要把自己训练成一个比城里人还城里人的人,结果矫枉过正。那个时候我讲话特别文明,一个脏字都没有。我着意训练我的普通话,那个时候我就说,我希望我是没有故乡的,因为每每走近故乡我都为我自己感到凄凉,但是,随着我真正的精神上的成熟,我觉得这个想法是不对的。

记者:那么,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让自己的精神回归到土地,回归到农民的角色?

葛:1991年。连续四年,在大学里我拿一等奖学金,评为"优秀三好生"。但是呢,你知道那时候的分配,就是你哪里来就哪里去。我们班上有些人成绩是很差的,他们很容易地就分到了南京这个大都市。我刚才说,我崇拜南京,我想去那儿看长江大桥,但是我这个梦想破灭了,我又回到了我的故乡,我觉得我摆脱不了我的出生,我来自这片田野、这片土地、这里流着的河流,我永远是这里的人,这个时候给我很大的触动。我写过一篇散文,叫做《永远的植物》:我站立在这里,根须在地上,我永远不能离开这里,我其实不是一个动物,动物是有腿的,他可以到有阳光有风的地方去,到高处去,但是,我不是,我是植物,我的生命状态是这样子的。从那以后我开始认识到我的出生融在我的血液里面,所以,我的精神从那个时候开始回来,回到哪里?回到我的出生地来。我说,我永远是个农民!我坚定了这个思想。我说,我是个农民,说我是农民,这是对我最大的赞美。

记者:毕业分配这样一场人生的波折,使你开始重新找回了内心真实的自己,那么,回到故乡之后,在那一段时间里,那样一种环境,你依靠什么来坚定你的信念?

葛:我开始读黑格尔的《小逻辑》,那本书是从纯有出发,一直谈到整个世界,我发现,我必须超越自己,超越此时此地,去做一个真正有立场、有信念的人,也许我很渺小,但我不想做埋着头生活的人,我想做一个仰望星空的人。

记者:红兵,我发现你是一个很善于自我反省的人,你似乎总是在自己的内心里不停地敲响警钟,是不是这样子?

葛:是的,从读大学开始,我一直不停地反思,二十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是否出于怯懦,不敢讲真话,不敢触及真理,比如说文革期间的许多人的表现。所以,我想从我自己身上打开一个缺口。我有过三个导师,一个硕士导师,一个博士导师,最后一个导师就是我自己,我向我的内心学习,向我内心人性的欠缺以及人性的优点学习,有的时候真的有一种想灭掉自己的冲动。

记者:灭掉自己?自杀?

葛:是这样,很强烈。

记者:太不像我现在看到的葛红兵了。

葛:但是我说服自己,让自己每天还继续活地下去。

记者:我看到你的一篇文章《我的N种生活》。在开头使用了很多极端的、很黑暗的字眼儿来形容自己,什么阴暗、糜废、绝望,退缩,你用这些词把自己笼罩起来,把你自己埋掉了,是不是真的曾经有那样的一段时期感觉自己好像在深渊里,在黑暗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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