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我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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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你说你就要移民了,这是在网上,你不能看到我的眼睛,已经噙满泪水的眼睛,而我,却已经看到了你写满哀伤的眼神。

就像那天,我关上你的车门,然后哼着小曲回家,可是,在我7楼的视线里,你的车一直静静地泊着。

你以为你的悲伤只有你自己知道,你不知道有人在7楼看你,他一边看着你,一边接你的电话,你说:你已经到家了,你说你已经坐到了床上,你说你就要睡了。然而你在车里,而车正在楼下……

他就这样在楼上看着你,直到夜很深了,黑暗彻底地包裹了你,直到你的车发动了,直到尾灯的光线溶化在夜幕里。

亲爱的,你知道吗?在我的心目中你太纯粹了,你是那样地纯粹以至于我觉得你就如同空气会突然从我的身边飘散,我要知道你的重量和质地,要紧紧地抓住你。我要你的身体在我们的关系中担当重要的角色,我要你在重量和质地中学会交往,和死亡、中断、蒸腾、饮泣联系在一起的交往。

“该带什么呢?”你问。

“带上你的身体。”

“不!我只带灵魂。”你答。

你呵呵呵呵地笑了,笑得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颤动,笑得那么纯粹,那么没有遮掩,那么让我感动。我听到了你身体里悄悄滋长的羞涩的欢乐。

你笑着将一辆又一辆车甩在身后,甩在身后的细雨中,又急忙地进入前面的细雨,仿佛希望细雨能遮挡飞上你脸颊的红晕。

你说我们该到什么地方去呢?每一个叉道口你都问我向哪儿开,每一个叉道口我都说向左,向左,再向左。你在我的左面,我要知道“左面”的尽头是什么地方。我要一直向着你走,走到退却的你无路可逃,走到山穷水尽、穷途末路。

后来真的就没有路了,那是一个湖中半岛的尽头,远处一抹黛绿的山影和几只稀疏的船影还有白塔虹桥,近处是蓝色的湖水和水上发光的雨丝,你把座位放下来,半躺着,你的手不经意地搭在古铜色的车档上,白色的指间闪出碎细的金属冷光。

你是琢磨不定的,突然间你会变得很冷,我们近在咫尺,然而我又分明感到你在远处。

这是否是命运的暗示?

现在我在这个城市里,而你呢?是否正从千里之外赶来?你看我们终于又要在一起了,在另一个城市里。

在我们说好的地方,在北方的一座宾馆里,我看到北方的天黑得很早,4点多就已经黑了,树稍上只有霜一样的残阳,血红色的,只是一缕。

河边钓鱼的人们早已失去了踪影,风也似乎悄悄地退隐了。从窗户上的霜花,我知道外面的空气非常寒冷,我想象你和你的车正暴露在那样的寒冷中。

然而,时间流逝,一个个暗夜接着来临,那些钓鱼的人来了又走了,留下清冷的河流在黑暗中闪着寒光。

北方太冷了,冷得让人失去了信念。等待的信念,期盼的信念,没有电话,没有交谈,信念,多么让人绝望。

烧玉米秸秆的味道和北方萧瑟的苍穹下星星点点的村庄,这些让你有些感伤,只有发动机马达的声音,陪伴着你。你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黑暗中一点薪红照亮了你的脸。你路过一处又一处停车场,许多人向你招手,但是你没有停,你飞快地从这些亮着灯光的地方驶过,快速地没入北方的黑夜。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要赶往哪里。

然而,这些是我事后才知道的,你赶得太急了,而我却已经离开,你说,服务员告诉你我刚刚结帐离开,你泪如泉涌,奔上楼,打开我住过的房间。

你知道我所乘坐的火车正驶往南方,你知道我正怀揣着我那不可知的命运离你越来越远,而你对此无能为力。

那年冬天,火车上放的歌是齐秦:“凄厉的北风吹过”,“凄厉的北风吹过”,“凄厉的北风吹过……。”那一年南方街头的树特别葱茏,但是,南方太远了,太远了,我怎么去得了那么远的地方?

那天你喝醉了,我问,你是开车来的吗?你说开的。然后呵呵呵呵地笑个不停,胸脯向前挺,头向后仰,肆无忌惮,像是吃错了药;我问,你开车不危险吗?你说不危险。还是笑;我问,喝水吗?你说不喝,又笑;我说,那你一定也不想吃水果?你说想吃的,继续笑;我说你一定特别想笑,你说那我不笑了。

城市深处的熔浆就在那一刻开始涌动,疼痛的更家疼痛,黯淡的更加黯淡,偶然的更加偶然,罪感的更加罪感。极远处火车和铁轨撞击的声音呢喃着事物亲密接触时的隐秘,秋虫的鸣叫和喧哗像肌肤上划过的清凉的感觉,这是午后,拍被子的声音,树叶在阳光下摇动的声音,湖里水流拍岸的声音。渐渐地远,也渐渐地近了,距离的远近变得模糊,距离的亲疏也变得模糊。

你尽量地舒展着自己的手臂、腿脚和头颅,每一个细微部分都被着那颤栗把握着:Ru房的形状、肋骨的形状、大腿的形状都是飞扬的,仿佛是向天空升腾的羽毛,又仿佛是向大地坠落的叶子,隐秘的敞开了,躲藏的显露了,渴望的更加直接,摆脱的更加勇敢。

我知道这颤栗完全是身体的。身体,带着她原始的隐秘向我们绽露出来,她正从“爱情”、“热情”中挣脱着、蝉蜕着。我知道,她来得很慢,火在你的体内涌动,但外表上她没有表现出来。风缓缓地抚摩着她,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接近她。你闭上了她外在的眼睛。这个时候那涌动之物渐渐地呈现在她的外表中,接着颤栗来临。从她的声音开始,从她有节律的收缩和舒展开始,从她紧紧地紧握开始,一直到她的心脏。那不为人所知的能量以颤栗的形式发生了。颤栗,这从身体的深处收缩着来临的美征服了我们。在这颤栗中,我们是身体的颤栗的,我们超越了爱和激情。

她飞扬着,像一只轻灵的鸟,她展开着像一本打开了的书,她游动着像一尾自由的鱼。

身体,她本然地来到世界,这样的身体是不需要任何物质依托的,甚至一棵树,一束花,一片天,一朵云,一帘纱都不需要,她只是这样用一种方式给你,只是给你她自己,没有任何附加物、附属物,她全然地暴露了她自己,这些都是无条件的,她所需要于你的仅仅是信任,是激赏,是目光的抚摸和亲吻。

在爱的关系中,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动:没有任何语言,仅仅是默默地展开。世俗的生活中,我们听到太多:“我爱你,你爱我吗?”的询问,这询问把爱看成一种交换了,她说:“我爱你,那么请你回报我以你的爱吧!”这种语言是封闭的,一切都在这种语言中锁闭了,包括颤栗和美。

另一种爱呢?身体无谓地展开,展开在她的颤栗中。它只是自己在这爱中旋舞着,并无对你的欲望和渴求,它是没有对象的。

那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和正在放牧的牛群,那是秋天的黄色花和干枯的篙草。我们在机场的铁丝网外,你说:飞机还有1个小时就要飞了。我们在田埂上走着,你说:飞了就不会回来了。我们在机场的门口挥手,你说:如果都有翅膀,就能自由来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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