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恩突然听着一句惊天的话语,愣了愣神,似是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邱二爷看似平静如常的脸,抽了一口气道:“夏某似乎不曾听闻过,不知二爷从何处听来的?”只因这一句,他的神色凝重了许多。
邱天恒微一摆手,从袖子里掏出巴掌大的一块深色布料,在桌子上面摊开来,含笑道:“夏先生,你可认得这个?”
“这是?”夏知恩凑近看了几眼后,面露惊色,急忙拿起来又使劲地瞅。苏雯伊也发觉到了竹屋内陡然产生的紧张气氛,只见夏知恩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似悲似喜。
思虑良久,夏知恩强忍了半天的一口浊气终于呼了出来,额上竟然覆上了一层汗。他放下那一小块深色的布料,小声而凝重道:“这图案……如果夏某没有记错的话,当年曾在江陵县衙见过。”
江陵县衙?又结合邱天恒刚刚问及的问题,苏雯伊怔然,隐约是感受到了什么,又接近了什么,只是暂时还触摸不到,不由把目光缓缓投向了端坐在上的二爷。
二爷微皱着眉,脸色却见不到多少波澜,夏知恩看到这块深色布料上面画上的图案后的神情尽收眼底,微抿着唇线,脸上显得更为平静了,等了半响,试探道:“想来有这样的消息流出,绝非空穴来风吧。还请夏先生明言。”顿了顿,又郑重说道:“不瞒夏先生,这件事情可能关乎到邱家的未来。”
一听原是这样,夏知恩从女儿处听来的一些片段中便隐约猜到了一些,想着眼前人便是自个儿的恩人,不敢再犹豫,忙不迭的点头道:“不瞒二爷,这图案看起来普通,原本夏某也没怎地在意的,只是……越看越觉得眼熟。”
说到这儿,他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悲戚来,“时至今日,夏某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被人陷害了!”收起了眼底的迷茫和惊诧,面对二爷的时候,夏知恩拱手道:“如今想起来,夏某的不幸遭遇,恐怕是源于当年无意看到了这个图案吧。”
原来,夏知恩当年任江陵县县衙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抄写书记,如果按照常规的生活轨道走的话,那么夏知恩或许此生都难得和高高在上的知县大人说上一句半句的,可惜鬼使神差的一次相遇,他和同知县有了一次亲密接触。
天佑元年,新帝即位后的第一年,一切都在恢复与整顿之中,不可避免地就会有一批等着挨批挨斗的官员,上一届的江陵知县李守普,也就是同知县之前的那一任知县就是这批被打压的炮灰。李守普这人一向以“清廉”扬名在外,深得民心,不知为何触怒了新帝,这位清官因着各种罪名,从文华殿大学士一路降级,直到被贬为江陵知县,又因贪墨官银一案被撤职查办。同知县调任江陵后,李守普的案子在朝野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似乎有翻案的迹象。
大概是迫于压力,上级要求同知县重新收集证据,名义上声称为李守普平反洗冤。
有一天,夏知恩应召给同知县送案宗,同知县惯例性地问了一些事宜,一切似乎很平常。但在他转身离开之际突然看到桌角处有个信封,出于本能,他便弯身捡起来放在了同知县的桌子上。虽然只是一瞬,但足够让他看清那封口处的一个奇怪图案。当时,他只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封口火膝,本就没多大注意。况且,这是知县大人的东西,他哪有心思去理这些?
也就是这么一眼,无心的一次举动,彻底改变了他以及他的家人的命运!
当夜,夏家有人喊捉贼,忙乎了一晚上后,第二天便有人告发夏知恩私藏李守普贪污的罪证。同知县下令搜查夏家,结果还真找出了关于李守普贪墨官银的账册抄写本……而后,夏知恩被铺,夏家被抄,李守普也因此罪证确凿,处秋后斩!
“好一个一石二鸟!”苏雯伊听得心惊胆颤,十分同情夏知恩一家人的遭遇。但回想前世,这样的事情也不在少数,就说她所在的那家公司,勾心斗角,争名夺利的把戏哪天不在上演呢?
自古都是一样啊!
“原来如此!”邱天恒悠悠吁了了一口气,缓缓收起了那巴掌大的碎布。
“只是——这跟秦王有什么关系?”苏雯伊不解地试问道。反正邱二爷让她留下,便也不打算隐瞒她什么了。已经上了他的贼船,知多知少都一样。
二爷微微一笑,倒是夏知恩出言解释道:“李大人在朝堂上颇有威望,又是文采出众的人物,齐王殿下对他很是尊重,拜他为太傅。”
夏知恩不愧是在官场混迹过的人,言语之间喜欢拐弯。虽然没有直接回答苏雯伊的问题,但只要稍加分析,意思便很明白了!
罪孽的根本——太子之争!
齐王要拉拢李守普,夺得太子之位就多了一个筹码,而秦王是当今皇后之子,身份更优更显贵,自然不甘落于人后……
然而,李守普舍弃了秦王而支持齐王,那便成为了秦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铲除等待何时?
不为我用者必灭之!
……
出了夏家,邱天恒的眼色十分复杂,苏雯伊紧随其后,不知怎地,看着他的背影竟发现有一丝的落寞。
“二爷——”
“嗯。”
“这个,给你!”
苏雯伊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法安慰他。看着二爷转过身来,她慢吞吞地摸向腰间。
一个黄底符纸折成的三角形平安符呈现在眼前,俊秀的眉眼为之愕然。
“这个是,平安符!”二爷迟迟不拿,那眼神又像是活见鬼一般,苏雯伊的脸上渐渐涌起一股躁热,极不自在地垂下眼。到底要不要嘛?这可是她第一次送东西给一个男人啊。
唉,不要拉倒!
就在她失望憋气,想要收回伸出去的手时,手掌顿时一空。
抬眼时,正好迎上二爷嘴角噙着的一抹笑意,苏雯伊慌忙又低下了头,只偷偷瞥见二爷捏着平安符好好收起了,她这才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轻松多了。
“你为我求的?”
废话!
苏雯伊白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顾不得再看他,迈着小碎步飞快地夺门而出。
奇怪了,明明只是之前答应过老太君为二爷求个平安的,可是当她真的把平安符拿出手时,心里怎么会有那么激烈的波动?闹的她的一颗心怦怦直跳的。
这种情况实在太诡异了!
“二爷,奴婢去雇辆车吧。”夏平瞅见二爷和二奶奶出来了,而父亲躬身守在一侧,知道二爷要走了,忙从一侧的小屋里奔了出来。青莲倒是不急,看着二爷和二奶奶含情脉脉望着对方,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不用了。”
“路途还有这么远,那怎么回府呀?奴婢几个是粗人倒没关系,可是,二爷,二奶奶……”夏平担忧地小声说道。
“暂时不回了,我们去醉月留仙吧。”
话音刚落,一双温润如玉的大手包裹在她的小手上,苏雯伊惊诧地抬眼。
“咳咳,二爷——”苏雯伊挣扎了下,却没有拒绝这种温暖,反而感觉有一股令人安心的气流萦绕在心田,让人舍不得就此放手,而更想贪恋其中。
静静地走了一会,二人都无话。苏雯伊知道二爷在发愁什么,听闻邱家在外为官的二老爷已经卷入了太子争夺战之中,而且好像邱二老爷支持的对象正是齐王。
别说是二爷了,就连苏雯伊也为邱二老爷,为邱家捏了一把冷汗——邱家会不会重蹈李守普的覆辙?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绪,头顶上一个温柔的声音徐徐说道:“当初新帝即位不久,根基不够稳,所以才会有所牵制。可是身为帝王,如何能够容忍外戚做大?如今,齐王势力和秦王不相上下,已经可以相庭抗衡了,而皇上迟迟不立太子,呵呵,也是很耐人寻味的啊。”
“皇上不立太子反而能够让两派人相互制约,以达到表面上的平衡。若是立了太子,不管是哪一方做大,势必会削弱另一方的实力,如此,甚至会威胁到皇上。当年李守普一案,恐怕在皇上心里早有了阴影。”
当官者唯恐旁人威胁到了他的利益,尤其身居高位者,更加敏感,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会绝对信任。所以才有“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的一说法了。
当然了,如果皇上心中早就有了接班的人选,看眼下的局势,一定不是齐王和秦王的对手。如此一来,皇上更加会忌惮两王的势力,只盼着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势力日削,只等皇上百年之后,好叫他暗中培养的儿子接任皇位,让世人大跌眼镜一番。
苏雯伊笑了笑,影视作品里不乏这类的藏拙,不过,如今这个世界,谁当太子,谁当皇上,似乎都和她无关!
邱天恒怔了怔,他不知道为何要对这个妻子说这些,更没有想到苏雯伊会脱口而出这番大道理来,分析的相当透彻。
他还是小看了她吗?不仅懂做账,还有一颗聪明的脑袋,骨子里是敢为人先的胆量。和汪淼送回来的消息截然相反的是,她一不会琴二不会画,女红更是烂到家……
诗词勉勉强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藏拙。
想起她遇到难题,遇到危险时,只求助三爷,而非他这个正牌丈夫,邱天恒只觉心里某处堵得慌。原本打算回了家后,再和她秋后算账的。
只是……幸好,她还知道给他求个平安符!
想来,是他有伤在身,她不忍心他冒险吧。
邱天恒顿时觉得全身舒坦多了,决定回家后对她“从轻发落”!
不知不觉,四人已经来到醉月留仙。
随着二爷走进一家雕栏玉彻的酒楼,或许正是用午饭的时间,酒楼里人满为患。几人上了楼,也不要酒保招呼,直奔二楼的雅间而去,苏雯伊看二爷的架势,心想莫非二爷经常光顾这家酒楼?
和一般的酒楼不同,这里似乎处处可见一个“雅”字,文人雅士的“雅”,而吃客却相当少。酒楼闻不到多少肉香,或许是因为墨香更浓烈的缘故吧。
苏雯伊的肚子早就开始闹饥荒了,也顾不得满墙壁的文字书画,只唤来小二要了四菜一汤。
桌子正好临窗,俯览一楼大厅,一堆学子模样的人儿摇着扇子,摇头晃脑,似乎正在对诗。
苏雯伊从未见过这种有趣的情境,看着那些风流才子欢聚一堂吟风赏月,她也来了兴致趴在窗台看戏。
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在足有三米长的画纸上飞笔泼墨,似乎正在作画。看那架势定然是功底深厚的人,苏雯伊不由心下称赞。
这时,苏雯伊所在雅间的正下方传来一个声音:“哈哈,王兄,赵兄,李兄,与其枯坐无聊,不如我们吟上一首接龙诗好不好?”
“刘兄说得有理。”
“甚好,甚好!
一张桌子上的四个书生应声,从座位上起身,互相拱手致礼,又相互谦虚了一番。最先提倡玩游戏的刘兄沉吟良久,忽然看见远处天边飘过一朵暗沉沉的云,心下大喜,张嘴便道:“天上有朵云——”
话音刚落,王兄也朝外看了一眼,接口道:“有云就有雨——”
其他两人也顺着往外看去,一人笑道:“有雨它就下——”
“下雨就回家。”剩下一人也很快就对了上来了,“妙哉,妙哉,轮到王兄你开头了。”
噗嗤——
苏雯伊实在忍不住了,一口茶顺势喷了出去!
“咦?这么快就下雨了?”
“哪里是雨,分明是茶水,看,还有茶叶呢。”
四个斗诗的书生恍然大悟,抬头向上看去,只看见临窗的是一个青衫玉面的公子,但颇为眼生,其中一人便道:“楼上的未免太不道德了!”
“行为如此粗鲁,枉你是个读书人。”
苏雯伊见躲不过,悻悻地道:“实在不好意思,我给大家道歉了,对不起。”最让她郁闷的是,她那一口茶水喷出的同时,对面坐着的二爷竟然悄无声息地躲到一边去了。
不够意思!
“真是扫兴。”
“玩的正好的,被那人一搅合,顿时找不到灵感了。”
苏雯伊往下一瞅,说找不到灵感的正是轮到他想开头的王兄。苏雯伊也觉得行为不妥,脸上有些燥,眼见茶盏中几片茶叶漂浮着,苏雯伊灵机一动,对着下面喊道:“不如我做个开头,抛砖引玉,给些灵感吧。”说着,也不等他们答话,便开始吟道:“一片,两片,三四片——”
四个灰头丧气的书生一听,不屑一顾的瘪瘪嘴,只是那姓王的突然眼睛一亮,接道:“五片,六片,七八片——”
有了同伙的参与,立在一旁的自然不甘落后于人,所以其他三人顿时也忘了先前的不快,只想着不能输给了他人。其中一个眼尖的顺着王兄的视线看去,果见大厅里摆放着落叶盆栽,嘻嘻一笑,摇头晃脑地接道:“九片,十片,十一片——”
好吧,都数完了,剩下的两个书生傻了眼,只跺脚比这二人慢了一步,让他们抢了先机,倒把最后一句收尾的难题留给了自己。
一时间接不上来,苦着脸低头冥想。
“落入丛中皆不见。”
“好句,好句。”
见有人接上了,四个人一起高声叫好,突然发现声音是从头顶上方传来的,一时愕然。
“公子好才情!”
“在下佩服,佩服!”
文人喜欢以诗交友,更喜欢接触有才华的人。听苏雯伊出口成章,当即便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观。
“过奖,过奖。几位兄台才是才华横溢,才情高华。刚才也是偶然听到几位作诗,一时好奇才不慎将茶杯打翻,实在惭愧了。”苏雯伊笑不可仰,只想把自己刚才的“不雅”揭了过去。
“原来如此。小兄弟年纪尚轻,已有如此天赋,实在令我等汗颜啊。”
看来对付这些迂腐的酸秀才,还是用诗来解决比较好。想到问题迎刃而解了,苏雯伊也没有刚才那般尴尬了。
这边楼上楼下的正在互相吹捧,只听得大厅里突然一阵爆笑!
“哈哈哈,这也叫诗?这也叫才?”
一阵讥讽胜过一阵,听得四个书生懊恼不已,面红耳赤,只是当他们转身张望之后,脸上却只有酷似崇拜或敬畏一种表情了。
“那不是雅客居士么?”四人惊呼。
苏雯伊生疑,循声而去,只见对面的雅间端坐着一个半遮面的男子,看不清他的容颜,只是随意扫一眼,便知此人不凡,无端生出一种贵气,极其强势逼人。他的身后立着四五个黑服侍卫,身旁似乎还依偎着一个女子。同样看不清她的容貌。
那端坐的男子应该就是四个书生口中的“雅客居士”了吧。但见此人目不斜视,只顾在方寸之地和美人品酒调笑,好不风流。
“不如你们也玩一玩接龙诗吧。”雅客居士突然含笑说道,身后的几个侍卫齐齐看向那四个书生,脸上的嘲讽毫不吝啬地送给他们,挨着顺序张口就道:
“一个一个又一个——”
“个个毛浅嘴又尖——”
“毛浅欲飞飞不远——”
“嘴尖欲唱唱不圆。”
大厅内,又是一阵狂笑!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讥讽四个书生,原本长相就不雅的王兄更是气的脸色铁青,在一片疯狂的嘲笑声中捂住了显得尖尖的嘴巴。这一举动,无意掩耳盗铃,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引来笑声不断!
“莫笑大鹏声寂寂,展翅长鸣上九天。”
一声清亮而显得随意的声音在笑浪之中迭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