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太太一番看似动情的演说,好像真是为了这个媳妇儿着想似的,老太君听了没有立即表明态度,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老太君心里是赞同大太太的做法的!
毕竟有苏雯伊这个正牌嫡妻在屋里,多少会有些尬尴的。
然而苏雯伊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即便她此刻有千万种方法来证明大太太所言非实,老太君恐怕也不会愿意相信她的。因为这件事关系到邱家子嗣的安危,即便此时此刻大太太声称要让苏雯伊当个祭祀的祭品才能消灾解难,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怕是老太君也会毫不犹豫地割舍吧。
不得不说,大太太这一招极其险恶又极其高明——利用了人类迷信的弱点!
所以,苏雯伊权衡了一下目前的形势后,决定暂避光芒。
她毅然起身,先朝老太君行了一礼,又朝大太太行了一礼,动作缓而轻盈,脸色略显严肃,隐隐透着淡淡的愁绪,慢慢启口道:“孙媳自嫁入邱家虽谨记父母教诲,以孝敬长辈,相夫教子为己任,努力学着做一个好儿媳,好妻子。然而,孙媳自知愚钝浅薄,并不能学到老太君和大太太分毫智慧,深感愧疚。”
说着,又是一礼。大太太皱了下眉,有些不耐地看着她,大概是有些担心她会耍什么花招,忙出声打断道:“伊儿无须多虑!即便倩儿进门了,你这个二奶奶以前是怎么个待遇,往后不但不会少你一分一毫,我还会吩咐下去,多照顾你一些的。”
大太太的一番插话,给人的感觉好像是这个二奶奶是担心自个儿的福利才会忧伤难过的,不由让人想起她那自私自利臭名昭著的商贾父亲,进而让人鄙夷她的商贾女身份!
苏雯伊淡然自若,丝毫没被大太太温柔的言语陷进所迷惑,慢声慢语地说道:“孙媳与二爷虽成亲不久,但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夫妻两人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孙媳甚为感动。得此夫君,夫复何求?”顿了顿,让屋里的人稍稍消化一些后,继续道:“如今得知二爷命犯小人,唯有再娶一位贤妻才能化解,孙媳是真心为二爷感到开心,也真心愿意接纳倩儿姑娘。”
大太太面色微顿,似乎是感觉到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了。而老太君先是疑惑了一下,之后见苏雯伊言辞恳切,相信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后,脸上渐渐露出了一抹微笑来。
“那就好,这样和和睦睦的才像个样嘛。”老太君如释重负一般笑道。
苏雯伊微微颔首,又说:“老太君,话虽如此,但孙媳觉得大太太所虑也不无道理,所以,孙媳愿意离开一阵子。只是……有一事想请老太君成全!”
老太君闻言一怔,顿了顿才开口道:“说说看。”
苏雯伊淡然一笑。道:“孙媳突然想起,明个儿就是三月初一了,老太君要去法华寺进香,不知能否带上孙媳?”不等老太君和大太太反应过来,苏雯伊抢着跪在地上,面色肃然地说道:“不瞒老太君,二爷的血光之灾是孙媳最大的心病,孙媳想亲自在佛祖面前为二爷祈福,听说法华寺香火旺盛,最为灵验了,请老太君成全孙媳吧!”
“伊儿——快,快起来!”
老太君虚手一扶,明月和紫衣忙上前扶起二奶奶,谁知苏雯伊却用力甩开,眸光坚定地只望着老太君拿主意。
老太君神色复杂地看着苏雯伊,见她一向行为端庄,极为知礼守节,这会儿听说了邱家要为二爷另娶一门妻子时,依然甘愿承受,不曾有半句怨言,还一心以大局为重,要去法华寺为二爷祈福消灾,不免起了恻隐之心。
又想起早前二爷的荒诞拒婚史也是在她的身上总结的,似乎到现在老太君才有些明白了二爷为何会对她另眼相看了。
因为苏雯伊的这份浓烈的情意,这份阔达的心胸,确实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于是,老太君当即就爽快地应承了苏雯伊,满足了她的请求:“既然伊儿有这份心思,那就和我这个老太婆一块去法华寺吧。”
“谢老太君成全。”苏雯伊这才扶着紫衣的手缓缓起身。
如果苏雯伊知道老太君的心里此时此刻已经把她夸到天上去了,只怕她的脸颊到脖子都要绯红了。
不过,她也是没有法子了。
瞅着老太君的神情,苏雯伊便知道大太太在她来之前已经下足了功夫,让老太君彻底相信了二爷有血光之灾一说。以她的地位和能耐,哪里比得过邱家子嗣的兴亡大忌?所以,二爷娶平妻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她何不乘此机会离开这里?!
先去法华寺,如果没有合适的机会,她便向老太君请示回门。选择这样的路线,会让她的行程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来自二爷的压力,毕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法华寺后不是回邱家,而是朝西陵方向走的。
反正这个主意也是大太太出的,到时候老太君也不会怀疑她什么,只会以为她大度,免得御史的千金尬尴罢了。当然了,人家御史千金会不会尬尴,也是大太太说的!
反正左右都有大太太顶着。
再说了,邱家要娶媳妇了,自然会忙得不可开交,不会顾得上她这个二奶奶的,加上老太君本就觉得有愧于她,她相信自个儿绝对能说服老太君的。
大太太虽然暗地里摆了一道,却在无形之中也给她提供了一个机会。
到时候,离开了江陵,就彻底摆脱了邱家!
自打她知道了二爷对她的怀疑,她的心就凉了一半了,这会儿又得知二爷即将娶个平妻回来,要她与人分享丈夫,剩下的一半心也萌生了凉意。
与其得不到爱,不如早些放手!
等到自个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时,谁还会记得她这个二奶奶?不是吗?
大太太捧着一盏茶细细地呷了一口,眸光却在仔细端详着苏雯伊低首顺目的模样儿,仿佛是想从她那脸上的淡然自若中寻到一丝破绽才满意,可惜苏雯伊在老太君面前自始自终都是这样一幅淡定乖巧的表情,不由让她产生了几分心烦。直到苏雯伊行了礼,转身离开之际,一丝痛苦难过划过清澈的双眸,大太太这才嗤笑地放下了茶盅。
“什么事让媳妇这么乐啊?”老太君挥手示意,让明月把不相干的一等人全都支走了,只留下老太君和大太太以及各自的大丫鬟伺候着。
大太太闻言一怔,随即眼眸的余光瞟到老太君紧锁着眉头注视着她,不由打了个激灵,人也一下子回过神来。随即假装磕了一下茶盖儿,欠身道:“媳妇想到恒儿的灾难即将过去了,我这个做娘的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现在就松了一口气,是不是太早了点?”老太君依旧锁着眉,表情是少有的严肃。
大太太隐隐察觉到一丝怪异,但也不慌不忙,只问道:“老太君此话怎讲?”
“平妻一说,只是媳妇想暂时稳住伊儿的托词吧。”老太君活到这把年纪了,又是在大宅门里摸爬滚打至今的人,哪里不晓得这个媳妇玩的把戏呢。
原本老太君也不在乎大太太怎么对付苏雯伊的,只是她老人家终究是于心不忍。想着苏雯伊那个孩子如此长情于他们邱家,那抄写的经文字字端正,完全可以看出抄经人的心境豁达虔诚;又想着她如此为她的丈夫着想,不但甘愿分去她的夫君,还一心想要亲临法华寺为二爷祈福消灾,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却要成为可怜的牺牲品,老太君是越想越揪心,不觉暗暗叹了口气了。
所以,她才开门见山地质问大太太,究竟会怎么处置苏雯伊的后半生!
大太太见老太君忽然态度大变,心里隐约有些明白了,但她并不想与老太君讨论这个问题,所以她故意装作不解地看向老太君:“媳妇已承诺了伊儿,哪能有假?”
是你做事糊涂了,还是以为我老太婆真成老糊涂了?老太君面对大太太的装傻充愣不由冷冷一哼,随即正了正身子,不满地看着她:“我来问你,那魏倩儿是当朝御史的千金吧,她当真同意进门做平妻?好吧,就算倩儿本人不计较,那他们魏家也愿意委屈女儿?”
“这……”大太太一时语塞,不由低下了眼眸。蓦地,又像是终于瞒不住了似的叹了一口气,坦白道:“不瞒老太君,也是媳妇太心急恒儿的安危了,担心伊儿会想方设法地阻扰反对,错过了婚配的吉时,才会出此下策的。”
“刚才见你要支开伊儿,我就猜到了几分。唉……到底如何是好呢?你如此许诺过了,到时候又怎么向孙媳妇交代?真没想到,你办事会如此糊涂!”老太君无力地摇了摇头。
大太太则不以为然:“老太君不必忧心这个,只要伊儿不计较妻妾的身份,我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吧。”
老太君闻言一惊,眼珠子差点儿要瞪了出来,手指直指着大太太道:“你想让伊儿为妾?她怎么可能答应!”老太君实在想不到,从大太太口中得到的答案竟是这个!
“再说了,当初我们是以正妻之礼迎娶伊儿进门的,而且她和恒儿的亲事还是秦王保的媒,如今无缘无故的要将正妻降为姬妾,你叫外人怎么看待我们邱家?而且,这不是公然和秦王作对吗?”
“媳妇想来伊儿是不会计较的。”
见大太太说的如此笃定,老太君是越听越犯糊涂了。她迷茫地盯着大太太的眼,半响似乎才从那双深邃的眼里看出了一丝端倪来。大太太微微点头,进一步解释道:“她虽是秦王保媒的人选,但依照大楚律例,但凡触犯七出之条的女子,无论她的身份如何高贵,夫家都有权力休了她。”
“休妻?这可是大事儿,一旦被休出门了,那伊儿这一生不就彻底毁了吗?”老太君似乎对大太太这般毒辣的心肠颇为反感,所以说话的语气不由严厉了一些。那大太太只顺势叹了一气,没再说下去。
倒是一旁的春兰突然插嘴道:“老太君不知,那二奶奶原本就有错儿在身,别说是为妾了,就算是为奴为婢也是对她很大的恩德了。大太太完全是为了照顾她的颜面儿才没有揭穿她!”
“住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掌嘴!”大太太厉声喝道。春兰委屈地抬起手掌,在大太太严厉地注视下朝着自个儿的脸上重重地掴了一掌,那眼眶儿顿时就红了。
老太君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这是闹的哪一出?”忽然听到春兰的告状,老太君不由怒火心烧,滕地站了起来,质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没事,老太君。”大太太连忙答道。
可是这会儿大太太越是遮掩,岂不是越是表明春兰意有所指吗?
老太君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太太,大太太缩了下身子顺势低下了头,依旧不愿开口解释的模样。老太君只好朝满脸泪痕的春兰吼道:“你来说!要是有一句不真实的,仔细你的皮!”
“老太君——”春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猛地磕了几个头,哽咽道:“请老太君不要责怪大太太,大太太也是为了邱家着想,为了二爷着想,才决定瞒着二奶奶在顾府私会男子的事儿的……呜呜……”
“什么?”老太君如听天书一般,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你这个狗奴才,竟敢诋毁二奶奶的清誉,今个儿非要打死你不可!”
“老太君息怒!”大太太一见老太君像是要动真格的了,不觉也有些慌了。
那春兰倒是一副生死凛然的大气,趁着大太太劝说老太君之际,简单而快速地将苏雯伊怎么在顾家私会男子,又怎么得罪了人半路遭到追杀的故事流利地说了一遍。末了,她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奴婢自知该死,不应该把这些事儿说给老太君听的,只是奴婢……奴婢看着大太太平白受委屈,心里就难过,请老太君赐奴婢一死吧。”
赐她死?老太君这会儿只被春兰说的故事惊讶得一愣一愣的,哪还有什么心情去管一个奴婢的生死?
“你是说,恒儿此次逢难完全是因为伊儿……”私会男子?这四个字仿佛梗在了老太君的喉咙间,她怎么也不相信苏雯伊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无奈同知县不肯透露对方的任何信息,所以我们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什么。媳妇也是担心是误会了伊儿,所以才没有对您说起。”
大太太用同知县直接堵上了老太君要找证据的念头,她自然不会去管老太君相信几分不相信几分了,她的目的只在于逐渐打消老太君对苏雯伊的好感,方便她今后行事罢了。
当然了,这些还远远不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