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马秀云叹气,罗文田抬头瞥了她一眼,纠结为难了一会儿,便闷声道:“咱干着急也没有用,明天你要有机会,找英子问问缘由,我去说话,始终不方便。”
也只有如此了,马秀云点头答应了一声。想想便站起身来,让罗文田把床上的丫丫叫醒,她则出门去了灶间,大家都没有吃晚饭,总得弄点东西垫肚子。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没有看到罗文英。因为昨日的不愉快,饭桌上没有一个人讲话,吃完饭马秀云正准备收拾碗筷下桌,罗老太忽然将她唤住,让她拿点吃的送到屋子里去给罗文英。
想到罗文英昨日水米未进,马秀云捡了两个馒头,又拿碗盛了些稀粥,用托盘端着去了里屋。进了屋子,她先把托盘放到桌上,才走到床前,弯腰轻声唤道:“英子。”
罗文英背对着马秀云,侧身面向墙壁躺着,整个身子都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丛头发在外。马秀云连唤了几声都不见回答,便坐到床沿上,耐着性子道:“英子,还难受不?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还是没有动静,马秀云一下急了,正要伸手去推她的肩膀,就看见她身子动弹了一下,慢慢将脑袋转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憔悴无比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光线太暗的缘故,罗文英的脸色竟是灰白,嘴唇也干裂得起了皮,仿佛动一动,就会有血丝从唇上浸出来。唯有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像桃子一般,上下眼皮几乎都要粘在了一起,只留下一道细微的眼缝。看样子,竟像是哭了一夜。
马秀云瞧得有几分心酸,忍不住就叹了口气,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半是宽慰半是无奈道:“先吃点东西吧,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什么事儿都得有力气了才能说。”
“二嫂……”罗文英轻轻唤了她一声,声音干涩得就像两块破木头在摩擦,刚喊出口,眼泪就立刻跟着涌了出来。
“别哭别哭,哭坏眼睛怎么办?”马秀云立刻慌了手脚,找不到手绢,便伸了袖子去替她揩拭着,一边语无伦次的劝道:“有话咱们慢慢商量,光哭有什么用?把身子哭坏了还不是自己难受……”
“二嫂,”罗文英忽然扯住她的袖子,努力将眼睛睁大了些,绝望的从喉咙里迸出一句:“你不要管我,就让我死了,死了算了!”
马秀云赶紧站起来,走到门边掀开帘子向外望了一眼,见堂屋里没有人,才稍微放下心。走回来看见罗文英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她一下来了气,压低声音斥责道:“说什么胡话?你以为死了就能如愿?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罗文英愣了愣,定定的瞧着她,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来。马秀云自觉语气重了些,连忙又坐过去小声劝慰着。不是她心狠,罗文英这个样子,谁见了都会不忍心。可是现在哭能解决什么?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让罗老太心软,就不会有现在的难题。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这样哭,就是把身子熬坏了也没用。”马秀云搂着罗文英,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耐心哄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英子,你要真不想嫁瞿大郎,得先自己打起精神来啊……”
罗文英伏在她怀里,抽抽噎噎着点了个头,挣扎着抬起头来,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哑着嗓子道:“二嫂,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马秀云松了一口气,扶着她慢慢坐起来,然后去桌上端了稀粥递给她,示意她先吃了东西再说。
罗文英接过粥碗,盯着看了半天却没有其他动作。马秀云瞧得焦急,便推着粥碗往她嘴边送,一边道:“快吃吧,吃了东西人才有力气。”
连哄带劝的,总算是让罗文英喝下半碗粥,馒头却是一口都没动。马秀云晓得不能强求,便放下碗筷,重新坐回床边。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英子,你能不能告诉二嫂,为什么不想嫁瞿大郎?”
罗文英抬起头,用肿得只剩下一道细缝的眼睛瞧着她,鼻翼轻轻扇了扇,忽然又掉下泪来,一边使劲摇头一边道:“我不嫁,我宁愿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死有那么容易?”马秀云忍不住责备了一句,昨天见罗文英敢当面反对婚事,还让她很是佩服。怎么这会儿来来回回就变成了要寻死,死有什么难的?能活得好那才是本事。
马秀云认为,不是她想法苛刻,她只是觉得,要嘛什么都别想,就乖乖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省心且省力;要嘛就反抗到底,在这个自我想法微不足道的年代,抗争是不容易,但既然选了,就得真正拿出勇气来。哭哭啼啼自怨自艾,最终不过是落人笑柄罢了。
罗文英似乎被她严厉的模样吓住了,渐渐止了哭泣,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隔了好半晌,忽然“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二嫂,那瞿大郎不是啥好人……”
马秀云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连忙替她拍着后背顺气,哄着她冷静下来慢慢说。罗文英忽然坐直了身子,伸手使劲抹了一把眼泪,咬牙切齿的说道:“二嫂,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了。娘昨儿劝了我一晚上,我知道她的心思,不过是舍不得瞿家的钱财。大嫂的算盘我也晓得,以为拿话哄住了娘,就可以让小虎娶那杜家姑娘。哼,她也不自个儿找面镜子瞧瞧,人家凭哪一点能看得上小虎?”
罗文英咬了咬牙,又不自觉的掉了一行泪,她连忙伸手抹去了,不等马秀云开口问,就接着道:“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啥叫这门亲事两头好?她以为个个都跟她一样?杜家人是傻的?把我卖进火坑,她自个儿真能安生?”
马秀云静静的注视着她,平日的罗文英,绝对说不出这样一番话来,由此可见,这背后必定有什么不得了的缘由。
罗文英忽然移开眼,低头躲避着马秀云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她抬头看了看马秀云,又转头瞧向窗外,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流着眼泪,涩声道:“二嫂……我,我活不成了,瞿大郎坏了我的清白,就算不嫁他,我也活不成了……”
话还没说完,罗文英就哭得扑倒在了枕头上,埋着脑袋,肩膀耸动个不停。
马秀云倒抽了一口凉气,蹭地站起身来,下意识的走到房门口,看了一眼确认外面没人,才心慌慌的转身回来。想开口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心头涩得直发苦。
这话意味着什么?她不会不明白。她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是这样……马秀云眼眶一热,走上去搂住罗文英的身子,喃喃自语道:“可怜的妹妹,苦了你了。”
罗文英没有回答,身子却抽搐得更厉害,仿佛是在竭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马秀云暗恨自己语拙,连安慰的话也不会讲。可她能说什么?摊上这样的事情,又是如今这个年代,罗文英说得对,除了嫁瞿大郎一条路,真的只有死了……
“怎么……会?”马秀云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明白,终究忍不住,艰难的挤出了一句。
“二嫂,瞿大郎混蛋……”罗文英猛地抬起头,双眼越发的红肿,茫然的望着前方,整个人仿佛突然间没了生气。
“好妹子,小声些,”马秀云连忙将她搂住,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后世的女子受此羞辱,尚且难以面对世人,更何况现在?罗文英才十五岁,花一般的年纪,就此毁了一生,叫她怎么忍心?
马秀云紧紧搂住罗文英,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她连忙深吸了几口气,罗文英肯说出来,已是对她极大的信任,她不能慌,她一旦慌了,罗文英该怎么办?
“妹妹,我知道你心里多难,二嫂也是女人,二嫂明白……”家里人都在,要是让别人进来听见,只会更加糟糕。马秀云绞尽脑汁的寻着安慰的话,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得尽快哄得罗文英平静下来。然而无论她怎么说,罗文英都只是哭,无声的哭,哭得几乎要闭过气去。
马秀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念头,张口正想问,又觉得太残忍了些。可是不把事情弄清楚,她就等于完全帮不上忙。马秀云犹豫了又犹豫,便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你听我说,这件事咱们就烂在肚子,谁都不能说,连娘和你二哥也不能告诉。别哭了,你得让我知道……到底是咋回事儿,好不?”
罗文英听到这话,“呜”的一下就哭出了声音。马秀云更加心慌,担忧加上心疼,也顾不得是不是在往罗文英身上捅刀子,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晃了晃,压低了声音喊道:“英子,你得跟我说清楚,说清楚咱们才能想办法。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县里,怎么会见过瞿大郎?他到底是……你冷静一下,告诉我好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