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云眼神复杂的看着罗文田,她发现,可能跟他曾经的经历有关,在这件事情上,罗文田好像总是把问题想得比实际严重。其实,瞿家到底可靠不可靠,瞿大郎究竟人品如何,大家都只不过是凭主观臆测,并没有眼见为实,就不必急着下定论。
瞿家父母着急儿子的婚事,从而隐瞒瞿大郎是七月半生人这件事,从情理的角度来看,也说不上什么大错。毕竟现在的人们观念如此,瞿大郎已算得上是大龄,再加上黄家姑娘的事情在前,他要再想说上一门正经亲事,确实不容易。瞿家肯定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没有一开始就把实际情况和盘托出。
只有一点令马秀云没有想到的是,瞿家之所以向罗家求亲,起因竟然是钱氏。姑且不管钱氏是不是贪图钱财,才想让罗小虎迎娶杜家姑娘,也就是瞿家那户只剩孤母寡女的表亲。只看她的手段,竟打算牺牲罗文英的终身,来换取瞿家的好感,使瞿家愿意替她的儿子说好话,从而达到目的。单从这一点判断,钱氏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恶劣至极。
钱氏可是这个社会土生土长起来的人,她不会不知道,有关于瞿大郎命硬的说法,对如今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而且既然是她鼓动钱光,让瞿家来向自己的小姑子提亲,她就更不可能不晓得,瞿大郎之所以拖到这般年纪还未娶妻,背后的这些弯弯绕绕。
但如果抛开钱氏的原因,单独来看瞿家呢?瞿大郎也只比罗文英大了六岁,年龄上算不得什么相差。家中条件又还算殷实,起码不用为了柴米油盐发愁。最重要的一点,瞿大郎的婚事经历了这般曲折,或许心性会更加稳靠也说不一定。
马秀云这般想着,眼神里就有了些踌躇。在这个盲婚哑嫁的年代,只能通过外在条件去判断一个人,确实不好下结论。而且罗文英既有亲娘,又有两个哥哥,就算她是当嫂子的,始终也隔了这么一层。插手过问小姑子的婚事,恐怕有些不大合适。
罗文田掀开被子角,蹬掉鞋子躺上床,见马秀云还在坐着发呆,便叹了口气,轻声道:“睡吧,别想了。”
“除了那些,你还打听出什么来了?”马秀云推了推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瞿大郎是长子?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最重要的是,他这个人如何?”
“问这些干嘛?”罗文田一脸的莫名其妙,伸出一只胳膊枕在后脑勺下,脑袋微偏瞧着她。
“我……”马秀云犹豫了一下,想了想,便试探着道:“你觉得瞿大郎不是可托付终身之人,是怕瞿大郎会克英子?还是因为瞿家的做法?”
“这有什么区别?”罗文田似乎被她绕糊涂了,眉头皱起复又松开,似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你跟娘一样?竟也觉得瞿家好?”
“不是……”马秀云被他呛得一句话堵在了喉咙口,顿觉一阵气闷,想也没想,冲口就没好气的还了一句:“瞿家好不好我不晓得,娘操心英子的亲事,这总是事实吧?”
罗文田可能也觉得自己语气有些不好,赶紧爬坐起来,面露歉意的哄道:“我晓得你也是担心英子,一番好心。我不是拿你撒气,就是急了点,娘怎么能那样想,毕竟是英子的终身……”
马秀云知道他心情不好,本来也没想和他计较,闻言便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明白,我就是觉得,其实有些说法信则有,不信则无。如果瞿大郎当真人品不错,就这么回绝了,也怪可惜的。我晓得你的想法,你是觉得,娘稀里糊涂的就差点定了英子的终身,肯定会害了她,是不是?”
罗文田一脸诧异的盯着她,眼神闪了闪,便扭过头,似是极其不情不愿的点了一下。
马秀云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心里有些没来由的沉重。她其实很想好好劝一劝罗文田,也很想好好为他分担一下心里的苦。却不知道为什么,最终她竟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出来。
第二天马秀云收了摊儿,见天色还早,便绕到后街上买了一个土罐子,准备拿回家,装她挣的那一堆铜钱。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她摆了这些天的摊,每天都记账,今天早上数了一数,竟然挣了六百多文钱。照这个挣法,再过上几天,她就够银子自己打一张像样的木桌,还能添几条板凳。这样往后就能一次多招呼几个客人,而且老是占用着孙大娘的那套桌椅,她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
马秀云一边推车往家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如果豆腐摊的收入一直稳定,那么每个月差不多都有一两五钱银。除掉必要的开销,攒上一两年,再看看哪儿有合适的门店,盘一个下来开家小铺。她向孙大娘打听过,小镇上的租金并不贵,十两银子就能盘一间像样的门面。到时候看看是继续卖吃食,还是做点别的,都合适。
想完了远的,再想近的。再过一两个月,就该准备入秋的衣裳。丫丫的那些旧衣服马秀云翻出来看过,都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尺寸也小了。还有她自己和罗文田,她一共只有两套换洗,罗文田出门的那两身早就已经不像样。过段时间看看,买两匹合适的料子,请周兰花帮个忙。她如今能自己做鞋,衣裳还是吃力了些。但肯定也不能让周兰花白做工,等买料子的时候,算上她和赵巧儿的……
还有罗老太,自己一家做新衣,肯定不能落下她,毕竟她再有不是,自己身为媳妇,该尽的地方也得尽到。
到了家门口,这个时辰罗文田应该挑豆腐卖还没有回来。马秀云推开院门,自个儿吃力的把推车往院子里面挪,心里面一边想,等罗文田晚上回家,得跟他说说,码头上的工不要去做了,太辛苦,也磨人。
摆好推车,马秀云回屋喝了一口水,便径直去了灶间。这些天她难得有收摊早的时候,一般都是钱氏或者罗老太在做饭。虽然现在还没有人说什么,但时间久了肯定会有意见。马秀云不愿浪费精力和别人起争执,便在能尽力的时候自觉尽力。
马秀云生好灶头,淘了米下锅煮着,便拿了个白萝卜出来洗。她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了几段排骨,罗家的饭桌上几乎日日不见肉,她和罗文田如今既然宽裕了点,便多拿些出来帮补也无妨。丫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营养,就是她自己,也实在是太瘦了。
正忙碌着,门口的布帘子晃了一下,竟是钱氏钻了进来。马秀云扭头瞥了她一眼,当她是进来找水喝,便淡淡的打了声招呼,接着埋头做手上的事。
钱氏嘿嘿的笑了一声,也不拿水瓢,竟凑到她跟前,一边动手抢她手中的萝卜,一边讨好的笑道:“你站了一天摊儿,胳膊腿哪儿受得住。咱在家是闲人,你边儿歇着。”
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马秀云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摆手刚想说不用,却被口水呛到喉咙口,哐哐就咳嗽了两声。钱氏的反应更为夸张,一手抓过萝卜,一手就伸过去拍马秀云的后背,亲热得像俩姐妹一般。
马秀云顿觉受宠若惊,钱氏什么时候给过她好脸色?不,应该说是,在这个家里,钱氏什么时候给过别人好脸色?她马上联想到,她偷听钱氏和罗老太在堂屋里讲话的那天晚上,钱氏对罗老太也是格外的耐心的,格外的热情。
事出有异必有妖,马秀云心头升起几分警惕,连忙冲着钱氏使劲儿摆手,好不容易停下咳嗽,才哑着嗓子笑道:“没事的大嫂,你去忙你的吧,我来做饭就行了。”
钱氏却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目光越过马秀云,直落到灶台上的那几根排骨上面,大惊小怪的呼道:“哟,几月也不见一次肉,今天是赶上了啥好事儿?弟妹真是能耐人了,你们摆那摊儿可挣了不少吧?难怪咱也能跟着沾沾光。你们二房真是发达了,咱小虎赶明儿娶媳妇,可就指着他二叔二婶给添几样东西,咱脸上也有点儿光……”
听她越说越不像样,马秀云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钱氏似乎察觉到了,便收住话头,转过头来大大咧咧的笑道:“说笑呢,咱一家子人还用说那见外话?到时候不用咱提,他二叔二婶这份儿肯定也少不了。”
马秀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干笑了一下,走过去拿起排骨,极不自在的问道:“大嫂,我这做饭呢,你找我有事?”
钱氏愣了一下,接着呵呵的笑出了声。走上来一把拉住马秀云的手,仿佛与她极为熟络的说道:“弟妹你是个好心大度的,不瞒你说,我早就想跟你好生说说话来着。咱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又是亲得不能再亲。有些话在他们男人面前还不好讲,咱两个女人,啥都可以说道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