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马三丫心里面真正担忧的是,罗老太会不会像对待罗文田那样,把她卖豆腐果得的钱全部收走。不是她财迷小心眼,不愿意把挣的银子拿出来花用,只是谁不想给自己留点余地?她辛辛苦苦摆摊,图的不就是能过得自在点,不至于买个针头线脑都要看别人的脸色。把自己挣的钱交给别人支配,别人怎么认为不清楚,反正马三丫是没有这么大度。
这话还不能明说,谁叫那是罗文田的老娘。马三丫有些心虚的盯着罗文田,她也不是全部找借口,豆腐摊子确非长久之计,如果一开始就挣多少花多少,那还是会一辈子受穷。她虽然没有具体的打算,但趁着有能力时多攒点银子以图后计,肯定没有错。
出乎她的意料,罗文田干脆利落的点了个头,一脸坦诚的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是得这样。就算为了咱俩以后的孩子打算,也该有个积余。”
“什么孩子,说正事儿呢,你老没个正形……”马三丫立时大窘,不自在的扭开脸不敢看他,心头一阵发慌。
“这咋叫不正经?”罗文田伸手圈住她的腰,轻轻将她搂到身前,笑吟吟的说道:“媳妇,我越看越觉得你好,咋办?”
他的嘴唇刚好贴在马三丫的耳边,呼出的热气吹得她脖颈发痒浑身酥麻。马三丫赶紧从他怀里挣开,嘟着嘴巴嗔道:“什么怎么办,说正事,少贫嘴。”
罗文田眼神闪了闪,接着乐呵呵的摇了个头,忽然开口提议道:“要不咱从今天起记个帐,省得钱咋花没了都不晓得。”
“嗯,对对,”马三丫忙不迭的点了个头,立刻来了精神:“最好弄个账本,记下开销了多少成本,再单独记每天挣的银子,这样到时候咱们才知道净利是多少。还有,我想单独拿些钱放在一边,比如咱们每天挣六十文,就至少得拿出四十文来存放着,其余的用于日常开支,这也得记账……”
罗文田越听神色越是古怪,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媳妇,你,会写算?”
“当然啦,”马三丫正讲到兴奋处,下意识就溜出来一句。见罗文田满面诧异,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描补道:“算账谁不会?大街上卖菜的老农说不定比咱还精。写就算了,那些字它认识我,我可不认识它。”
罗文田轻轻“哦”了一声,应该是相信了她的说法,想了想,便语气温柔非常的说道:“没事,你要想学,我教你。”
幸好自己有急智……马三丫偷偷松了口气,默默的在心里宽慰着自己,这不能算是跟罗文田撒谎。繁体字她最多勉强会认,写肯定是写不出来,更别提还得用毛笔,她握起笔来姿势恐怕要笑死人。罗文田既然愿意教,她正是巴之不得,毕竟一辈子装文盲不是个办法,她自己也觉得别扭。
她立刻拉起罗文田的手,欢喜非常的说道:“好呀,明天我摆完摊子,就去买些纸笔。不过先说好,我可笨得很,你得有耐心。”
马三丫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正因为是假文盲,所以她才担心,以前学的那些东西在脑子里已经成了定式,再学新的就没那么容易扭转。这是许多人的通病,容易被固定模式套住。
“呵呵……”罗文田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下放开她的手,转过身去走到床前,弯下腰摸了几下,忽然拉了一个小木箱出来。
“这是?”马三丫惊讶地挑起眉毛,不知道这个面上积了许多灰尘的小箱子是做什么用。
罗文田并没有替她解惑,而是失神的盯着那个木箱发怔。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扭头冲着马三丫笑了笑,拿过架子上的帕子,仔仔细细的把箱子面上的灰抹去。
擦干净木箱,罗文田把它抱过来小心翼翼的搁到桌上,一边打开箱子,一边不自在的说道:“我这儿还有纸笔,从前那会儿留下的,刚好能用上。”
马三丫顿时理解了他刚才的那些表现,原来读书进学时用的东西,都过去那么些年了,他居然还完好的保存着。由此可见,在罗文田心里,对无法继续念书博取功名一事,应是耿耿于怀的吧……
看着罗文田一样一样的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干涸的砚台、毫毛已经凝结的毛笔、发黄发脆的纸张……马三丫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疼痛,不自觉的就握住了他的手,宽慰似的用劲捏了捏。
罗文田眼皮半垂着,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故作轻松的说道:“旧是旧了些,都还能用,笔墨贵的很,咱们能省就省着点……”
“嗯,”见他竭力掩饰,马三丫也不点破,顺着他的话笑道:“那好,把这些纸裁了,用线缝个账本出来,我拿针去。对了,不要全裁,你可答应了要教我写字,留几张。”
“好,”罗文田随口应了一句,目光却落在了箱子里为数不多的几本旧书上面。马三丫偷偷瞄了一眼,辨认出最上面的一本是《大学》。
罗文田迟疑了一下,伸手覆在那几本书上面,来来回回的摩挲了好几遍,眼中神色惘惘。马三丫不忍再看,便转过身去,装作忙碌的去翻针线篓。
“对了媳妇,”罗文田忽然扭头将她唤住,眼里带了几分神采,笑着道:“有件事儿一直忘了,得给丫丫改个名字,和你的相冲了不好。趁这会儿记得,你帮着参谋参谋。”
马三丫虽然不太明白这些规矩,但罗文田说要改,她也没有什么异议。不过……她眨巴了几下眼睛,便一脸期待的提了出来:“要不,改我的名字行不?”
“啥?”罗文田明显的愣了一下,一时没有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马三丫暗自腹诽了一句,她对自家这个名字可是不满了好久,什么三丫二妮小妹,简直是土到掉渣。虽说名字只是个代号,可爹妈要肯用点心,别人叫着也顺溜,她自己听着也高兴不是?
“丫丫还是个娃娃,再说,大伙儿都叫了这么些年了,突然间改了也不习惯是不是?”马三丫赶紧解释了几句,见罗文田还是没有反应,她无奈的哎呀了一声,有些不情愿的补充道:“好吧,实在是我不喜欢自家这个名儿,你就帮我改一个得了。”
罗文田顿觉忍俊不禁,呵呵呵的就笑了出来,笑完便严肃的说道:“我是你夫君,给你改换闺名也没什么不应当。若是慎重些,还得找先生合上一合。”
马三丫听得一愣一愣的,顺口就道:“不用讲究那么多,想个好听大方的就行了。”
罗文田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翻出一本《礼记》,摊开认认真真的阅看了起来。马三丫深觉太过麻烦,嘟了一会儿嘴巴,便忍不住嘀咕道:“不如,就叫雪吧,马雪,我自个儿听着耳顺。”
其实马三丫是想直接叫夏雪的,她虽然承了这个身体,可并不表示她就能完完全全忘了过去的自己。只不过如今对于宗族那般看重,既然不能直接改换姓氏,总不能叫马夏雪吧?马下雪,那成什么了……
“不好,”罗文田一口否定:“雪乃冰寒之物,与你相去甚远,不妥。”
马三丫顿觉气馁,要比引经据典她肯定比不过罗文田,她总不能耍横,说自家就喜欢这个,就听这个通体舒泰吧?
“五行之秀气也……”罗文田微微晃着脑袋,叽里咕噜念叨了一通马三丫听不懂的古文。稍加思索,便道:“荣泽秀雅,稚朱颜只,唔……秀雅,太过出尘,不如……秀云吧,秀外而慧中,轻柔舒卷如云之物,当是再适合不过。”
马三丫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不过起个名字,他竟然能扯出来这么一大长串。但是秀云……还不如马三丫呢,起码三丫简单上口,不像秀云,一听就像个受气包小媳妇。
然而不知怎地,看着罗文田热切的目光,马三丫竟然说不出一个不好,鬼使神差的,就点了这个头。
“秀云,娘子,秀云娘子,小生有礼了。”罗文田却满脸得意,放下书本一把搂了马三丫,哦不,是马秀云的腰,险些就要把她腾空抱起来。马秀云只得呵呵的跟着傻笑,心里却是一派郁闷。
早知道他如此没有审美……马秀云默默的咬着舌头,也罢,秀云是要比三丫好听上那么一丁点,但是,最多也仅限一丁点。
夫妻俩闹了一阵,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了,就赶紧开始裁剪纸张。马秀云负责缝账本,罗文田负责研墨。等一切弄好,夫妻俩就一块儿去了磨房,准备明天摆摊和挑出去卖的豆腐。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说法可能不好听,用到马秀云身上却是十足的恰当。一想到每天都能收入几十个铜钱,她现在可以说是干劲十足。原本每天只打算卖一百五十块豆腐,她硬是多加了五十块。只盼着长此以往,铜渣子也能积出一座金山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