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丫踌躇了一下,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她虽还没把自己当成罗家人,但在别人的眼里,罗老太和钱氏始终是她名义上的婆婆和妯娌,她怎好背着议论闲话?
周兰花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便伸手拢了拢耳后的头发,笑着改口道:“二嫂子咋在这儿?这是要上哪儿去?”
“就随便走走,”马三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毕竟人家是因为关心才问,她也不好就此拂了别人的好意,便补充道:“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你呢?上哪儿忙回来?”
“没忙啥,巧儿她爹昨天下河摸了几尾鱼,我提到集上去卖了。”说着周兰花就从竹篮里摸出一串糖葫芦,笑眯眯的塞到丫丫手里:“喏,拿去吃着玩。”
丫丫迟迟疑疑的盯着糖葫芦,咽了咽口水,立刻拿眼巴巴的望向马三丫,看着她点了头,才小心翼翼的接过来。见她这般乖巧,马三丫看向她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怜爱,连忙转过来过意不去的说道:“谢谢,对了,你家巧儿她爹不是伤了腰?怎么就下河去了?”
“谢啥?不过一口零嘴,二嫂你别老跟我客气。”周兰花浑不在意的笑着,语气里透着轻快:“他前天就好利索了,我不放心才让他在家多养了几天,今天说啥也拦不住,一大早就回了码头去干活。”
“那就好,”马三丫也替她高兴,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有个三病两痛都算是遭了灾。赵春能快点养好伤保住活计,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丫丫埋着个小脑袋,悉悉索索的剥开糖葫芦,举到嘴边正想咬,又似想起了什么,赶紧抬起头来,细声细气的道了一句:“谢谢周婶婶,”
“真乖,”周兰花和马三丫都忍不住笑了。马三丫伸手揉了揉丫丫的小脑袋,怕她不小心硌到嘴里的伤口,便低声嘱咐了一句慢点吃。
“二嫂真是个实心人,”周兰花笑眯眯的看着她俩,又抬起脖子往天上看了看,出声邀请道:“二嫂要是没事儿,上我家里去坐坐?”
马三丫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下来,反正现在还不急着回去做饭,再说她心里着实烦闷,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好。
赵家在长乐街的这一头,没几步就走到了。周兰花把马三丫让进屋坐下,便提着竹篮转出去,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巧儿,快出来,丫丫妹妹来了。”
马三丫转头四处打量着,赵家似乎比罗家的境况还不如,屋里仅有的几样家具都老旧得脱了漆,有的板凳还缺一条了腿。不过倒是收拾得干净,东西也归置得井井有条,一看就知道家里的女主人是个勤快的。
她忍不住想起了罗老太的那间屋,还有罗家那污糟糟的厨房,前两天她实在看不下去收拾了一下,光是灶台上的污垢都刮下一寸厚。也不知道从前罗家人是怎么过的日子,估计整天就忙着鸡飞狗跳了。
院坎上传来蹬蹬蹬的跑动声,一个头上梳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女孩将脑袋探进屋来。见到马三丫,她好奇地眨了眨眼,马上大方的喊了一声:“罗二婶子好。”又冲着丫丫招了招手,调皮的笑道:“过来,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是巧儿吧?真乖。”马三丫赶紧答应,只见赵巧儿个头比丫丫稍高一些,眉眼生得和周兰花有三四分相似,活泼开朗的模样极是惹人喜爱。可惜自己两手空空,浑身上下摸不出一样能做见面礼的东西,便只好冲着她笑笑,扭头对着还在咬糖葫芦的丫丫道:“去吧,和姐姐玩会儿去,小心别把衣裳弄脏了。”
周兰花正好端着碗水进屋,见赵巧儿拉起丫丫就往外跑,她忍不住一笑,走到马三丫面前,半开玩笑的骂道:“成天野得跟猴儿似的,没有半点女娃的模样,丫丫那么斯文的娃子都让她给带疯了。”
“我瞧着挺好,大大方方的多招人喜欢。”马三丫接过她手上的水碗放到桌上,跟着假意嗔道:“你让我别老客气,自己倒忙乎上了,快坐着歇会儿吧。”
哪有当娘的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孩子好,周兰花笑得眼睛都咪了起来,拉过板凳坐下,伶俐的回道:“罗二哥要知道你来咱们家,我连碗水都不给喝,还不得在心里头编排我呀?”
“呵呵……”马三丫不自在的挪了挪脚,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看她神色有些不对劲,周兰花抿起嘴巴想了想,便笑着开口道:“二嫂子你可别笑话我脸皮厚,我这人是个直脾气,瞧得顺眼的我才乐意亲近。我觉着你跟咱街上的其他人不一样,又斯文又懂礼,不晓得的还以为是秀才家养出来的小娘子呢。”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马三丫微微一笑,觉得她不像是客套,而是话里有话,便轻轻应了一句,等待她接着往下说。
“唉,二嫂你别怪我多嘴嚼舌,”周兰花扭头往门外看了一眼,转过来盯着马三丫,语气诚恳的说道:“罗二哥是个没话说的,性子又好又热心。前年冬天巧儿发了场高热,浑身烫得都可以烙鸡蛋,你也瞧见咱们家这样了,哪有银钱请大夫,多亏罗二哥替咱们垫了银子,才救回条命。”
马三丫想起成亲的那天晚上,罗文田听说后街的老赵叔摔了腿,二话没说就出了门去帮忙,便默默点了下头。
许是想起赵巧儿生病时的情形,周兰花不禁有些唏嘘,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命这东西可是奇怪,罗二哥这么好个人,偏偏……唉,二嫂子你晓得不?罗二哥从前可是念过书识过字的,真是可惜了。”
马三丫轻轻“嗯”了一声,跟着感叹:“是可惜了,但也没法子,上学堂花销太大,公爹一走,靠婆母一个人是供不起。”
“啥供不起?”周兰花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脱口而出:“要不是罗大娘让人撺掇着把家底子拿出去放债,罗家后来也不至于卖了磨坊。”
“什么?”马三丫是真的吃了一惊:“罗家以前还有磨坊?”
“可不是,”周兰花立即点头,见马三丫一脸茫然,便把凳子往她身旁移了移,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起来。
据说罗家当初也是一穷二白,全家人挤着两间破屋,后来罗老头靠着挑扁担卖豆腐,硬是咬牙攒下银子办起了豆腐作坊。因为他能吃苦人又活泛,没几年工夫,就把个小作坊经营得红红火火,现在罗家住的这座院子,就是那时候置办下的。
罗老头是个有远见的人,知道商户终究是下等,日子好过以后,就下定决心要供一个读书人出来。当时罗文忠已经十好几岁,罗老头和罗老太商量之后,便花银子把罗文田送进了学堂。他也是个争气的,虽然比那些同窗启蒙要晚,但自己晓得用功,很受学堂的夫子喜爱。那时候满条街的人都在夸,说罗家二郎是个读书苗子,将来肯定要成大器。
谁知道天有不测,就在罗文田准备下场应试的头一年,,罗老头竟然一场急病撒手归了西。罗老太眼高手低又容易受人撺掇,原本好好守着磨坊也能过日子,哪晓得她竟然听信了一个远房亲戚的话,把家底子全部扔到赌坊里去放债。结果正好遇上官府查抄,不仅没收回利息钱,就连老本也打了水漂。
屋漏偏逢连夜雨,罗老太那个远房亲戚长期混迹**,哪里会讲什么信义。被官差拿去打了一顿板子,便把给他银两委托放债的人全部供了出来。这下罗家彻底遭了殃,放利子钱虽说不是什么大罪,但如今官府的那帮人如狼似虎。罗家一无功名二无靠山,无奈之下只好卖掉磨坊,又东拼西凑借了些钱,想法子打点了掌管司刑的典吏,这才免了一场牢狱之灾。
怪不得钱氏总说罗老太撺掇她回娘家要钱,应该就是那会儿的事情。马三丫听得暗暗心惊,知道罗文田读过书,她就猜出罗家过去境况应该不错,谁想到这家道中落的背后,竟是这样的缘由。
“……这些事儿当初都传遍了,我那会儿还没嫁过来,就听同村的人说起过。”周兰花摇了摇头,一脸惋惜的说道:“可惜了罗二哥,要不出事,指不定现在都是举人老爷了呢。”
“唉,谁也说不清楚……”马三丫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头却有半句话没说,不知道罗老太亲手断了自己儿子前程,她心里头到底作何滋味。
“谁说不是?”周兰花伸手往马三丫手上拍了拍,满面关切的说道:“我头一次见你就觉得喜欢,巧儿她爹也是把罗二哥当亲兄弟一样敬着。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按理我不该议论别人家里头的事,可你刚嫁过来,往后日子还长,自己得留个心眼。你那大嫂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整条街上的人谁不怕她那张嘴?你那婆母……”
周兰花迟疑了一下,便轻轻笑了起来:“都说当了娘的女人爱唠叨,你瞧瞧我,净跟你说些啥?也不知道我家那疯妮子把丫丫领到哪儿去了,我去喊她们回来。”
说着周兰花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马三丫连忙将她唤住,先谢过她的好意提醒,犹豫了又犹豫,便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