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
顾惜朝平日很少动怒,都是一副随和的书生模样,战场上虽然杀敌无数,却也让人觉得他杀的极雅致,像是翩翩公子在雕琢艺术品。
所以大家敬重他的同时,却并不像见到别的将军那么害怕。
敬大于畏。
可如今顾惜朝冰冷的声音把那守卫吓的不轻,颤声道:“至少有二百人……”
顾惜朝冷冷道:“给我把卓杨叫来!”
短短一日,感染上瘟疫足有几百余人,军医们忙不过来,最重要的是,药物无处可购,临近的城仍旧紧闭城门。
没有药物,这疫情就不能控制,顷刻间就会毁掉整个大军。
好在锁忆精通医理,带着人到附近山上采了很多药,适当控制了疫情。
这时候的医疗技术可想而知,治疗瘟疫就像如今对待绝症一样,基本上素手无策,费尽心力连命都续不了,更可怕的是,瘟疫的传染速度快的惊人。
顾惜朝站在军医大帐的外面静静看着手忙脚乱的军医忙前忙后,心中不住盘算最近出的事,一桩又一桩环环相扣,之前还怀疑是军中有内奸,可此时却不像,若真有内奸,此时蒙军打来的话我方必死无疑,何苦又是夺粮又是制造疫情这么麻烦呢。
看来,很可能是我高看了阿术的品质,也低估了忽必烈的手段。
“先生,周围的山上只找到暂时抑制的草药,但是效果并不好,而且现在传染速度很快,若不能想个办法抑制住,不出十日,整个宋军都会被感染。”
顾惜朝静静的听者,眉心蹙成深深的川字,目光中,出现了久违的不忍。
上一次,是杀三乱时。
攥紧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声音。
久久,久到今日的操练已经快结束,顾惜朝才缓缓开口。
“沐云听令。”
沐云一愣,他从未听到顾惜朝的声音这般沧桑过,好似老了好几岁。
“是,沐云在。”
顾惜朝虽再同沐云说话,可目光却一直看着那些重病的兵士们痛苦的挣扎。
此时沐云心中已清明,跪在地上静静的等。
“把所有染上疫情的兵士们转移到六里外的断崖山。”
言语间虽然尽力掩饰有些沙哑的声音,可沐云还是听到了。
微有动容。
一把大火熊熊燃烧,炙热的火光直飞冲天,人的躯体在火中烧的呲呲作响,惨叫声、哭嚎声、咒骂声不绝,让人听着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这大火。
烧掉的,是几百多条正在鬼门关挣扎徘徊的人命。
烧掉的,是顾惜朝亲手培养起来的兵士。
烧掉的,也是顾惜朝的无可奈何和无助。
激起的,是死去兵士们的怨气。
激起的,也是戚少商逆水寒剑的杀气。
噌——
逆水寒直抵在顾惜朝的脖颈,寒光耀眼,灼眼。
“顾惜朝,你该死!”
“我会死,大当家不必担心”剑尖一发力,顾惜朝的脖颈已经被划出一道血痕,猩红的鲜血,滑落在顾惜朝的脖颈上,顺着脖颈滑落到紫杉的衣襟上,他依然一副淡漠的样子,不躲避,也好似并不觉疼。
就像,被划伤的人不是他。
戚少商:“你不躲。”
顾惜朝冷笑:“你忘记我们是知音了吗。”
“呵”多可笑,多可笑!原来知音还有这个作用。
戚少商突然痛恨这两个字,痛恨顾惜朝的绝顶聪明,和对自己的了如指掌。
知音,多讽刺的两个字。
我一而再再而三放过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忍耐极限。
伤天害理的事,你不做就不舒服吗?
“你不是不顾全大局的人”顾惜朝看的何止通透,他对戚少商的了解,恐怕比戚少商自己还多。
“这条命,我总有一天会要回来的,顾—惜—朝!”
顾惜朝苦笑道:“你不要,我也命不久矣……如果杀了我可以让你解气一些,你拿去便是,权当我这个做知音的送给你惜别的礼物”
“但是,有一点你必须清楚,这两次杀人,都是我不得已又不得不做的事,换做别人,也会这么做……作为一军主帅,我必须顾全大局,而不是少数人的性命。”
船按照预期的方向,缓缓朝着成都逼近。
水草和着污浊的江水炖的汤,宋军们喝得很香,这个江很污浊,所以基本捕不到鱼。
每日,大家吃的只是难觅的能食用的水草或青苔,接连半个月颗粒未进,很多人脸上都是病态的黄,有些人瘦的像是披着人皮的骨架般骇人。
“将军,喝点汤”卓杨来到甲板上,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顾惜朝接过汤轻抿了一口。
是鱼的味道,竟然是鱼的味道,低头一看,碗里有十几条手指大小的鱼,在这连水草都难活的乌江上航行时能吃到鱼,简直是奢望
顾惜朝用筷子夹起一条,由于这江里难觅鱼,所以卓杨为了多让顾惜朝吃一些,并没有挖走鱼的内脏,而是整条炖熟的,看到顾惜朝只看不吃,辛石风还以为顾惜朝嫌脏,正忐忑时顾惜朝问道:“这附近有鱼?”
“只看到这几条小儿鱼,应该是从别处游过来的,捉到的时候已经快死了。”
“就是说,只有我有?”
卓杨点了点头。
顾惜朝把碗塞回卓杨手上:“把鱼剁成碎末倒入大锅重新炖一次,让大家都能喝到这鱼汤……”
卓杨连连摇头:“这怎么行,这是给将军的!将军,属下看得出来将军近来身体很不好,若不补一补如何吃得消?”
“我只要求跟大家吃同样的,你去做便是,我的身体我清楚,放心吧。”
“将军,你就算是为了整个大军也该保重自己,这鱼,还是您吃罢!”
“若要补,仅这十几条鱼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卓杨,去吧,都这么久了,难得大家能开个荤。”
“可大军如此之多……做出来一点味道都没……”
卓杨正说着,顾惜朝抬起手摆了摆遍转身进了船舱。
卓杨呆呆的看着顾惜朝的异常纤瘦的背影,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凉凉的,贴在脸上。
手指一抿,竟是泪。
接连几日,宋军都是在饥饿恐慌中度过,一边担心遭到伏击,一边又没有任何食物,天气本就寒冷,渐入初冬,江上的湿气很重。
刚开始还有青苔和水草可以吃,后来行至途中,连水草都找不到,连续三天,所有的宋军只能以水充饥。
当时军中讨论最多的话题,就是谁的母亲做的菜最香,谁的媳妇儿做的面条最劲道。
仿佛只消去说,美食就已经送到嘴边一样。
苦到至此,却无人打退堂鼓,士气饱满倒让戚少商都汗颜。
惊讶与顾惜朝统军的能力。
即便杀了那么多人,可是这些人对顾惜朝,有的只是理解,却没有人恨他。
戚少商不禁反省,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在江上行了整整七日,船终于靠岸。
这一路的艰难,只有经历的人才能够了解,没有东西吃,身上的衣物都可以烧了吃掉。
没有干净的水喝,就喝乌江里的脏水,纵是难以下咽也喝的跟那琼浆玉酿,只求能果腹。
好在,无论如何船总算靠了岸。
一路行来,顾惜朝隐藏的很好,先是让人潜伏在各处山脉,制造自己去过的假象,紧接着,又故意在水上暴露自己的行踪,混淆阿术的判断力。
进而又在官路上也留下很多行踪的记号,包括一些米粮,这些都是那场大火剩下的。
为了混淆蒙军,让他们误以为宋军有军粮,这些粮一粒未动,稀稀拉拉沿路撒在官道上。
阴雨绵绵,十几日过后,宋军已离成都不远。
刚刚落脚,出去打探的辛石风就回来了。
此时顾惜朝刚刚接受完锁忆的针灸,浑身无力,强自支撑着坐起来。
辛石风面色不好,整张脸苍白如纸。
“将军,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只是还没有见到效果,各个城门紧闭,消息实在没办法放出去。”
顾惜朝无力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辛石风继续说下去。
“河水也被截断了,几只训练有数的鹰也尽数被射死。试了几十种方法就是联系不上京城的人。”
顾惜朝心道,看来贾似道和忽必烈已经串通好打算瓮中捉鳖了。把我困在这山林里,也是看准了我没有粮食挺不了多久。
结果无外乎两种,赢或输。
我军输了,那贾似道自然跟蒙军达成协议割地然后自立为王。
若赢了,那蒙军也遭受大挫,这时只要贾似道想办法除掉一些拥皇党,他照样可以成为皇帝。
若无分输赢去跟蒙军硬碰硬,最终双方也是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他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皇上,那不过是贾似道手上的玩物,想玩就玩玩,不需要了就杀之而后快。
坐收渔翁之利……坐收渔翁之利……坐收渔翁之利。
连续默念好几遍,突然顾惜朝灵光一闪!
好,好,好!
贾似道,你不就是想要我们鹬蚌相争你渔夫得利吗。
那就索性来个将计就计!
想到办法,心豁达了许多,顾惜朝觉得身体也有了些力气,勉强开口召唤辛石风过来。
他在辛石风耳边低语了一会儿,很快,就看到辛石风脸上重新扬起笑容转身出了大帐。
外面突然放晴,短短一炷香时间,地上的水汽渗干了很多。
成都城
“大汗,那边的信还没有到,目前还无法获悉京城的消息。”
忽必烈浓粗的眉毛微微一挑,皱着眉头,转头看向身边一直给自己捶背的敖敦。
敖敦一袭乳白色蒙人衣裙,外穿一件半开虎皮马甲,头发尽数系在脑后,显得干净利落英气逼人。只是,偶尔流露出的妩媚模样却跟气质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她放开手,走到那探兵身边,英眉一横颇有分煞气,怒道:“既然收不到信,就进太师府跟那贾似道问问!我倒要看看他耍什么花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