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的快，去的急。

不一会儿，天便放晴，最后一缕光晕落下，众将士们各自告退离去。

这一场暴雨好像从没来过，安静的如死寂般。

几乎让人忘了刚刚下过一场暴雨。

唯一留下的印记，便是被冲刷了很干净的操练场……和一身湿淋淋的顾惜朝。

他没有离去，仍然站在高台之上，远远看去并无异常。

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此时有多狼狈。

他何尝想这么站着，奈何没有力气走下点将台。

念晴呢……对了……念晴在将要下雨时就去取伞了。

现在还没回来。

一个月不眠不休，他体力早已透支。

只因两年前生生受了穆鸠平两枪，这两年中，又多次被人暗算、投毒，身体中过的毒不计其数，早已千疮百孔。

若不是他足智多谋，外加几分幸运，现在恐怕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毒有很多种，他中的这种毒却奇异的很。

他暗地遍访名医无数也没有查到到底什么毒。

只知道毒发时如置身火里，受着煎熬之苦，却无能为力。

尤其是雨雪天气必定会毒发，却只是灼痛，身体表象却看不到任何伤痕。

他睡的床，底下要铺着百年寒冰，身上要佩戴彻骨的寒冰玉。

喝的是置寒的蒙顶茶，即便如此，身上的灼热还是没有减轻多少，每当毒发时都让他难以忍受。

刚刚的暴雨已经把他仅剩的一点力气也浇灭了，他知道，这场暴雨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如果能躲过这场雨，也许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狼狈，奈何今日就是封将日，不能拖延。

而躲雨，智慧另军心溃散，让他好不容易激发起来的士气土崩瓦解。

所以。

勉强支撑着最后一点口气，望着众人离去直到消失，顾惜朝才不在隐忍。

高台上的那抹玄紫色身影终于扛不住，头一黑，随着一阵狂风，顾惜朝有如被折了翅膀的雄鹰摇摇欲坠，若那不是活生生的人，这情景倒好似飞蛾扑火般的绮丽绝伦。

晚晴……晚晴……我不甘心……我还没有出征……还没有打败阿术……没有建功立业……

我不甘心……晚晴……帮帮我……帮帮我……我，还不能死

瘦弱的身体划出一道凄艳的玄紫色弧线……从高空跌落……再跌落……

顾惜朝脑中最后一抹意识，竟看到一道黑影飞身而来……

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深夜

古朴的书房飘着淡淡的墨香。

顾惜朝还有些虚弱，但脸色却很是红润，却不是因为身体好转，反倒是因为体内的灼热更胜。

朱笔在密折上写了几个字，吹干墨迹，装入信封交给一直在帮顾惜朝扇风的念晴。

正入迷的看一封自荐信时，被一阵敲门声惊扰，却也不恼，意料到似得看着门口。

“原来是铁二爷，请进”顾惜朝起身迎了上来，脸上的笑容很是温和：“正想着看完这封就去见你……”

依旧一身黑衣，可两载划过，铁手明显比以前沧桑了许多，可眉目之间的正气却一分不少，不疾不徐的步子踏进来，连地都似乎能颤上几分。只见他面无表情看着顾惜朝冷声道：“见我做什么，谢我救了你吗……我可不敢当……。你此时或许谢我，下一刻说不定就要杀我……而且我不过是因为晚晴才这么做……”

晚晴……你干嘛还提起……我可以听任何人提起，唯独不想听到这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我最不肯感谢的人就是你……可是你毕竟救了我……无论你为了谁，我还是要承你这个人情的……你说吧想要我做什么，只要不是关于戚少商，我一定尽力而为。”

铁手听到这话怒击，原本就气自己违背正义救下顾惜朝，这时又听到顾惜朝这话怎肯罢休！他突然反手一把揪住顾惜朝的衣领，狠狠瞪着顾惜朝，念晴一见哪里肯依，一拳就朝铁手劈去，拳还未到，顾惜朝忙阻止：“念晴住手！你先下去”

念晴眼睛已有攥着泪花，顾惜朝晕了一个多时辰，稍一清醒便马上挣扎着起来批折子，现在还被铁手制住，她怎么肯依，再开口时声音已带哭腔：“念晴不走，念晴不能眼看着公子有危险。”

顾惜朝气急，铁手早已不做捕头，自己跟他确实有深仇，若念晴留下来，只会更加激怒铁手，而自己加上念晴却也不是铁手的对手。

他倒不担心铁手会杀了自己，如果会杀，今天坠下高台也不会被铁手救下。

“你先出去……我不会有事的。”

念晴没有办法，只好三步一回头出了门去，刚一出门，就忙给锁忆传信，让她速速敢来。

她自觉碰到顾惜朝的事就变得愚笨，有时候会不知所措，这时能帮上公子的，就只有锁忆了。

顾惜朝见念晴出去，松了一口气，他身边肯为他卖命的人不多，唯独这几个人都曾共过生死，无论他败落到何等境地依然不离不弃，所以，他很珍惜他们的性命。

脖领子被人揪起来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顾惜朝好笑的看着铁手，讥嘲道：“却不知道原来铁手铁二爷喜欢提着人说话。”

铁手抓的更紧，本来这个画面应该是这样：

譬如铁手兄像提麻袋一样提起可怜巴巴无力还手的小顾，然后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盯着他，恨不得千刀万剐之。

可实则不然。

顾惜朝被揪着脖领子没错。

顾惜朝被揪着脖领子提起来没错。

顾惜朝被揪着脖领子提起来还被恶狠狠的瞪视也没错。

可……提着的那个人气的青筋暴起，面色有些狰狞。

被提的那个人却轻轻松松，除了脸色还有些病态的红以外，一副悠然自在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脸上的讥诮的唇角一直诡异的上弯，更显得一副高雅气度。

“顾惜朝，我问你！让戚少商去襄樊助你可是你出的注意？”

顾惜朝不承认，却也不否认。

“怎么，他不愿意？他不是一直想要保卫大宋吗，现如今朝廷正需要他这样的人，难道，他不想去？”

铁手听到他这么说，紧紧揪着顾惜朝怒道：“你说他会不会愿意，他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却让他做你的属下听从你的调遣，你说，他会不会愿意！顾惜朝！我若不是已答应了晚晴，现在真想挖开你的心看看是不是铁打的，你难道连一丁点儿的内疚都没有吗……好，我今天就告诉你！戚少商断然不会去帮你的，你死了这条心罢，去告诉贾似道让皇上收回成命……否则……我不杀你，也有有别人来杀你！”

“这不是戚少商的意思，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只会乖乖接旨”顾惜朝一语点破，是了，戚少商绝对不会反对，他会乖乖接旨。

无论他心里有多不甘心，但是为了大宋，他宁愿暂时抛下私人恩怨。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到底还想害多少人！你做的恶还不够多吗！顾惜朝你难道不怕天谴吗！”

顾惜朝暗暗好笑，冤魂？当日我跪地拜天频发毒誓，现在还不是好好的活着吗。

老天，老天？

好笑。

这世上真有老天吗？如果有，那么为什么自己从没有得到过天的帮助。

反而从小到大都是受不尽的屈辱和欺凌。

为什么？

那个时候老天在哪？

现在说老天了。

老天早已瞎了眼不是吗！

铁手想到了毁诺城的仙子们被顾惜朝一声令下全部杀死。

他想到了晚晴，到死还护着这个冷血的疯子。

他想到了戚少商千里逃亡几次险些命丧黄泉。

他想到了连云寨的英雄们已成为一抔黄土。

想到这儿，他扯着顾惜朝发动手上七八分力道用力甩了出去，铁手以手功闻名，力度自是不小。但顾惜朝何等身手，身体又何等灵活，一个后翻足尖一点跃到书案后面，只是体力不支，险些倒地，连忙撑住书案稳定身形，这一撑不要紧，书案上摆着的墨被袖子带到，眼见就要摔到地上，顾惜朝想去接，可是却提不起力气，刚刚铁手那一下甩的着实不轻，若不是顾惜朝毅力强，以他现在的状况早已被摔的七荤八素了。

可是那墨可是上好的徽墨，价值不菲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墨不是花钱就能买得到的。

古人有云：“有佳墨者，犹如名将之有良马也。”

文人骚客都爱墨，顾惜朝既是爱马的将才，亦是惜墨的文人。

惋惜的看着那墨就要掉到地上，突然凌空一把剑闪着寒光稳稳接住墨盒。

杀气……很浓的杀气。

可顾惜朝显然并没有注意看那把剑，和剑身上的杀气。

而是急忙拿起墨上下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事，才霁颜一笑，道：“多谢……”

抬头时，却微微怔住。

时光荏苒。

犹记得旗亭酒肆，永生难忘。

“这位兄台倒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啊。”

“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为什么闷闷不乐的？是不是也在想你的亲人呢？”

“果然是一本好书。”

“表面上，是你在追杀我，其实，从你在连云寨发动杀无赦计划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开始逃亡的命运。你记住，以后的日子里面，真正逃的人，是你。”

“哼，我很佩服你，可是我走的路和你不一样，你挡我的路，我不能不杀你。”

“我从没有朋友。而你，是惟一一个我真正想结交的好朋友。只有你不把我当疯子，认真读我的兵书，看出我的用心良苦。”

“我为我们想了很多很多的结局，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往事如烟，如尘，如水。

一幕幕，一点点。

看似早已被时光粉饰。

其实那些早已刻入骨髓。

知己知己知己。

人生能有几个知己。

顾惜朝只有一个，戚少商，也只有一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