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心情的缘故,抑或是药物起了效果,子洵发作的间隔越来越久,刚开始时是一天三、四次,到了后来,逐渐变成两三天一次。虽然没有断根,但谁都看得出,他的脸色是一天天好转了。
他最后一次发作,是在两个月后。那时,若汐的肚子已经高高地隆起,她依在子洵的身上,仰起脸,静静地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春季万物苏醒,到处都是生命的气息,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开始迫不及待地想早一些出来,亲手触摸这个美丽的世界。
她淡笑起来:自从遇到了齐子洵,她的生活忽然变得不一样。她的心里,好似装进了阳光,随时随地都觉得温暖。
子洵轻轻地帮她揉着肚子,像所有的准父亲一样,傻兮兮地对着未出世的孩子不停地说话。他用柔和的嗓音慢悠悠地说:"儿子,你要听话,出来的时候不要弄痛娘哦。爹好不容易才求你娘回来,你要和爹一样的心疼她才是。"
若汐扑哧一声笑出来:"齐子洵,你又犯傻。哪家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不痛啊?你就是现在和儿子说好,到时也由不得他。"
子洵很正经地回答:"有史密斯大夫和儿子一起照顾你,你一定不会疼的。"
若汐的眼神暗了暗,又亮起来。当初副官辗转把史密斯大夫的医院地址递给她,她还犹豫了半晌。直到副官说:"岑小姐,想必您也知道大帅专列的事了。如今少帅在金陵正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做属下的,理应竭力遵循他的吩咐。少帅离开前,心里一直牵挂着您和孩子,如今史密斯大夫已经到了苏州,如果您为了顾及齐子洵的感受,而刻意推掉少帅的好意,未免太无情了。"
若汐无奈地接下地址,思忖了好几日,才找了个机会告诉子洵。没想到,子洵听见却半点不生气,还笑嘻嘻地说:"哦,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你德哥哥花钱,帮我照顾孩子,这种便宜不占,真是大傻瓜了。"
若汐吃惊地看着他,子洵真的不一样了,他开始变得自信,无论是在病痛还是在她面前。他还是偶尔会发嗲,但在他的眼底,却生出一种大男人对心爱女子的宠溺。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软弱无赖的大男孩,因为他要站起来,保护她和孩子。他已经为做好一个父亲,开始积极地准备。
那天,他破天荒地没有被缚住双手,被人强压着。他只是紧紧地搂住她,不住地颤抖,头无力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子洵..."她抚摸着他的手,尝试着唤他,叫了几遍,他居然有了反应。
"汐儿..."他轻声说:"我要让我们的孩子看看,他爹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而在这个春季,金陵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楚大帅的专列在四少的地界上爆炸,整辆车上无一人幸免。紧接着,少帅楚沛楠由专车护送,在事情发生后的数个小时内,回到了督军府。
沛楠回来的时候,迎接的众人都吓了一大跳。他被担架抬着进了府门,整个人面白如纸,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住地颤抖。虽然他已事先服过药,但药效过去后,整个手术的过程,唯有惨烈二字可形容。同样,为了避免注射过量产生昏迷,术后也尽量不用镇痛剂,他完全是用意志撑到了金陵。
他就这样瘫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指挥着忠于他的部下,镇压了几位拥护四少的元老,并以闪电般地速度,击垮了四少的部队,把他押到了金陵。
待一切大定后,他才发出消息:楚沛仁素与父帅结怨,暗中筹谋良久,终于在半月前以卑鄙的手段谋杀了老督军。现已逮捕到案,将在详细审讯后,处以极刑。
白军长看着床上捂着肚子轻哼的沛楠,不由得叹了口气:"少帅,您手术刚结束,该好生休息一下才是。"
沛楠费力地笑了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切掉了半个胃吗?现在局势稳了,我也可以放心用药,这镇痛剂一打下去,果然就好很多了。督军大位不能长久空置,再养上几个月,我便要举行就职大典,绝不能让那些动摇不定的人又生出异心。"
白军长点点头:"不过,少帅,四少的嘴很硬。他就是不肯招认谋杀大帅的事。属下看这件事,确有些难办。"
沛楠闭上眼,沉吟了一会儿,说:"无论他承不承认,都是一回事。我说是他做的,整个南部就没有人敢反驳。在我的就职以后,会马上以谋刺罪处决他。他再冤屈,也只能到黄泉下与父帅讲了。"
白军长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尝试着开口:"少帅,有件事属下不知该不该讲。其实大帅他..."
话刚讲到一半,沛楠的脸色忽然变了,他的头上冒出冷汗,手按在肚子上,难受得整个人都蜷了起来。医生和护士急忙跑进来,手忙脚乱地给他注射药剂,白军长在旁边看了半天,见实在插不上嘴,只得叹了口气离开。
可能是因为精神放松的缘故,在险境中一直保持清醒的沛楠,于做完手术的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烧。一度烧到了41度,令下属们差点以为他就要这么随大帅而去。
沛楠在高热的煎熬下,恍惚中,又回到了十二年前。
"老七!"一双脏兮兮的手,猛然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笑起来:"老三,你来了?"
老三满脸黑漆漆的,头发因为长久未洗而打着结,他因为天生患有肠道病,而被亲生父母遗弃在路边。即便长到八岁,也没有全好,无论何时,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怪味。因此,在家里,所有的兄弟包括爹都嫌弃他,只有沛楠肯亲近他。
说起来,真是托了好相貌的福,沛楠被爹看中,亲自调教他如何行窃。然后把他打扮得干干净净,送到老爷、太太的身边。不过一个擦身的间隙,他就能得手。在众兄弟之中,他最得爹的器重,也就是在他的庇护下,老三才没有被众兄弟欺凌而死。
沛楠冲他眨眨眼,轻声问:"今天...成了么?"
老三愣了愣,忽然大哭起来。他一边揉着红肿的眼睛,一边害怕地说:"老七,怎么办啊,爹前几日和我说,如果到今天还讨不到钱的话,就要把我丢出去喂狗。他说到做得到,我...我要死了..."
沛楠同情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大约是天赋的缘故,老三根本没有法子像他这样灵巧地钳出皮夹,他只能像姜太公一般,每日坐在街头,不住地向来往的人磕头。可是,众人一闻到他身上的怪味,早就远远地绕道而去。他总是完不成爹定下的份额,也总是因此挨打。
沛楠想了想,从怀里掏出皮夹:"老三,我今天的收成也不好,这个男人外表光鲜,却是个十足的穷鬼。这些钱我俩一人一半,你拿去交差吧。"
老三抽抽噎噎地接过钱,数了数,又大哭起来:"老七,不够、不够啊!爹说了,一定要十块大洋才行。没有大洋,他就要把我丢到疯狗窝里去!"
沛楠倒抽一口凉气:十块大洋,即便是所有的兄弟一起出马,也未必拿得到。看来,爹是存心想为难他,在兄弟面前立威,顺便摆脱掉他这个累赘。
他低下头,一时间也说不出话了。老三在旁边默默地立着,一边啜泣一边发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