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说:"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与我抗衡。如果不想看你爹绝后,就活下去。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来。"
他怀着强烈的恨意活了下来,并想方设法见到了传闻中的三少。在见识过他的手段后,沛仁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恐惧:这样一位铁血雄才的男子,如果和大帅联手,不出一年,他必定死无全尸。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带兵冲到了金陵,却被三少成功击退。可就在德昭准备永绝后患时,大帅突然发话,只是把他软禁了起来。
对此,他一直想不通。直到最近,他决定用那个杀手去试验二伯。他知道属下的忠心,也知道猜忌对一个当权者的影响。他就是要看看,二伯会包容三少到什么地步。
可当二伯私下里的话,通过眼线传来,他顿时陷入无边的绝望。二伯说:"老三的胆子太大,一定要借这个机会敲打一下才行。"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比老五更像我们楚家人。"
在那一刻,他完全醒悟过来:原来,他的存在并不是因为二伯心生愧疚,也不是因为他是二伯最欣赏的侄子。只是因为,二伯想用他作为五少的榜样,也许将来还是块试金石,用来给五少练兵,展示一下自己的本领。五少死后,他又成为三少的骨刺,就像蚌壳里的沙粒,磨得三少日夜不安,却最终炼出一颗绝顶的明珠。德昭是大帅最欣赏的儿子,欣赏到他可以枉顾另一个儿子的死,放任那个最有嫌疑的凶手活下来,直到把德昭炼成最出色的统帅。
这就是他们楚家人。也许德昭说的对:在这个家族里,根本没有几个配做人。为了心中的一个目标,他们百折不挠,可以牺牲一切。
想到这里,沛仁对着缓慢走下来的沛楠,露出了狡黠的笑意。自己最终还是撒了谎,大帅并不是为了约束他的野心,而用自己来牵制他。不过这也无关紧要,既然亲生父亲的死都伤不到他,这点小小的区别,他也不会在乎吧。
沛楠优雅地走到沛仁身前,然后蹲下来,轻声说:"季清,在你死之前,我决定告诉你一个秘密。之所以那日,我没有继续凌辱你的心上人,是因为..."他顿了顿:"他让我想起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子。"
见沛仁瞪大了眼睛,他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信。不过,我真的很爱她,所以我愿意在今天成全你和筱五少。我祝你们来世,再结佳缘。"
他吩咐道:"把四少和筱少爷的绳子松开。"
沛楠背着手,一步步地返回座位,然后闭上眼睛,开始凝神思索。他想起若汐早上半是玩笑半是威胁的把糕点移开,脸上就止不住的笑。他知道,小丫头在意他,即便两人前些日子纠结至此,她还是忍不住地想关心他。因为他们在那段年月里结下的感情,不是一个简单的"爱"或者"恨"字,可以概括的,他们是骨肉不能离的亲人。
如果,他不是真对她动了男女之情,他和齐子洵原可以一左一右地护着她,给她世间最大的幸福。可惜,可惜啊...
他把头靠在椅背上,侧耳倾听着下面传来的隐隐惊呼声。他的嘴角高扬起来,却仍是紧紧地闭着眼睛。
沛仁微笑着用手撑着地,一点点地向沐雨爬过去。每动一下,他的腰背上都传来彻骨的疼痛。他历来是傲气十足的,即便在最亲近的下属面前,也是穿戴整齐,从不肯露出半点瑕疵。但他现在居然像只小动物一般,慢慢地爬到沐雨身边。
因为沐雨已经被扑面的杀气吓住了,沛仁几次看他,他都浑然不觉。如今,他整个人都在不停地颤抖,双眼无神,几乎就快晕过去。那日听到此起彼伏的枪声,他也是这般害怕,只是呆呆地立在当场,若不是沛仁赶过去一把拽住他,他早就被流弹击中,死于非命。
在沛仁受伤后,他曾经异常坚强地说:"季清,从此后我不会再害怕了。我要和你并肩作战,直到死。"可他毕竟只是个文弱的富家少爷,经历过那样可怖的牢狱,又加上直面死亡的重压,他的精神已近崩溃。
沛仁爬过去,紧紧地搂住他。两个人,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无忌惮地亲热着。
待沛仁的唇离开沐雨的脸时,他已经泪流满面。
"季清,你怎么哭了?"沐雨用手擦拭了一下。
"清梧,对不起。是我把你带到了这样的境地,我知道你不想死。其实,我也不想。我还想和你天长地久地走下去,可是我的身份注定了要如此收场。我爱你。下辈子无论你是男是女,都在那个戏台等我。我会不顾一切地来找你,请你到时别再逃开,好吗?"
沐雨哭起来:"好。那你早点来,不要让我等太久。"
沛仁郑重地点点头:"给我唱首曲子好吗?就那首我最爱的,《长生殿》。"
"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悭,无情耳。"
哪里是无情?只是造物弄人,福分太浅。他若是女儿身,该是如何的天作佳缘。
沐雨想起那日,他又在金陵的乐平剧院唱戏。因是家族里的私人剧院,父亲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容了。没想到六少带了一个新朋友过来,说是远到的贵客。那时的沛仁满腹心事,正想着如何借祝贺大帅生辰的机会,在金陵联络旧部,报仇雪恨。
两人的眼眸在瞬间一碰,沐雨的心,忽而就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素来不喜欢军部的人,尤其是当权的楚家,可这位留过洋的四少,看上去异常特别。似是有点隐忍的样子,但又掩不住勃勃的英气。
他知道他的全家尽被大帅所灭,但四少却奇迹般生存了下来,而且一如既往的优雅超然。他气定神闲地向沐雨伸出手:"筱五少啊,幸会。"
"四少,久仰大名。"沐雨客气地回答。
待沐雨唱罢三首曲子,正在后台卸妆,沛仁忽然唐突地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有一丝害羞的神情,看得沐雨忍俊不禁。
"五少。"他踌躇了一下开口:"你...唱得太好了。能不能下次赏光,到我的驻地去?"
沐雨浅浅一笑:"四少,光是在这里唱,已经被爹骂了个半死,哪能再跑到外头去?我还要不要回筱家了?"
沛仁脱口而出:"那就不要回去了。"
沐雨诧异地看着他,他忽然低下头,呐呐地说:"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讲。我历来对情爱之事看得极淡,身边的女人合则来不合则去,不过是无聊时打发一下时间。我从来没有尝试过,去喜欢一个...嗯..."
他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跟,声音越发地小了:"可是五少,刚才在台下,我发觉自己忽然..."
他咬紧牙关,猛地抬起头,大声说:"我喜欢你!我要你!"
沐雨窘得立在当场。他不是没经历过同性的追求,但这个楚四少如此直白,还是令他始料未及。他呆了半晌,缓缓地回答道:"四少,你...喝醉了吧。"
沛仁立时攥紧了拳头,胸中升起难以遏制的怒气。他从未受过如此羞辱,这样低声下气地说话,却被人笑做是醉言。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他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决心不顾身份地跑到这里,只为求他答应,可筱五少居然这样的当面羞辱他。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他的面子往哪里搁?(未完待续)